玄渺积威素重,皇明煦不敢直接反对师尊的安排,想曲折地和他讲清楚天人的预言和自己困境,却见玄渺不再多说话,转身消失了。
皇明煦依照过往经验,推断师尊这是气极的表现,但又琢磨不明白自己哪儿值得让他这样生气了,难怪有人说老人年纪越大越难伺候,有个词叫老小孩,说的就是年岁大了反而像孩童一般任性自我。师尊资历地位高,他纵然脾气再臭也少有人敢提出异议。
而且师尊也粗心忘了传授离开秘境的口诀,年纪大了忘性也大。
50
一时无事可做,皇明煦预备探索一番此处秘境。
此处空无一人,灵气浓郁,可能是出于主人的趣味,特意铸造成小桥流水的静谧模样,是难得适合静修的秘境。
皇明煦踏着青石小路,走在屋檐下,不知何时瓦背上响起雨滴敲击声,不过一会儿地上便染上了浓色。他站在屋檐底下遥望对面小巷等着雨停,虽然被雨淋到也没什么,只是麻烦了些。然而雨一直淅淅沥沥不停歇,等得烦了,他转念一想,师尊带自己来时说让自己在此处修行,凡学之道,严师为难,而桃李之教,应敬以一瓣之香,师尊这样严厉督促自己修行,自然要更为勤勉才不辜负这片苦心。
他就近找了扇门推开,走进院落径直坐在卧榻上趺坐,收敛神识,修为沿着周身窍穴逐一流转,吐纳炼化经历四肢百骸,阴阳化合生气灵。
皇明煦想的很开,他前阵子遭遇的一切归根到底是实力不济,阙修等人在许多关节上还是看在师尊面子上才网开一面,或是源于倾慕师尊,或是因着忌惮师尊,可见修真界还是实力为尊。此次游历也曾长了见识,虽然目前为天人的预言束缚,然顺不足喜,逆不足忧;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之前自己将一本黄书奉为圭臬,导致误判了许多情况,这次等玄渺回来了,把这些事情全数和师尊一一讲清楚了就是。
如此心境豁然开朗后,五心朝天,吸纳灵气孕养,气不泄不散,修炼较之往常进速快了许多。皇明煦既然会被玄渺收做首徒,自然资质卓越,纵然与玄渺这般天道眷顾的相去甚远,也远胜寻常修士。
日升日落,修行一去三日,皇明煦早已辟谷,因着感慨师尊谆谆如父语,殷殷似友亲,连日来一直孜孜不倦、将勤补拙锤炼真气,不觉疲倦。
这日寅时,皇明煦惦记起来,许久没在演武场监督师弟师妹们修习对练了,也不知现在有谁替代了这项活。
他忽然听到动静,正是雪衣玉带的玄渺从外缓步走来,赶紧起身迎接,口称师尊。
玄渺但微颔首,皇明煦一时还捉摸不透师尊是不是消气了,预备想出一些话题试图缓解沉默的尴尬。
还不待他牵出一些不出错的话头,玄渺忽然自袖里掏出一袋油纸裹紧的小包,皇明煦观察神色立刻双手接过奉在胸前,揣摩师尊这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是应当顺势打开油纸包装。
玄渺和缓道:“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栗糕吗?我去山下买来的。”
皇明煦的头脑立时飞速运转起来,师尊既然这样讲,应该是不生气了。至于他幼年时候对栗糕倒未必多爱,实在是因为师尊早已辟谷常讲课忘了时候,孩童又容易肚饿难耐,栗糕便于久藏揣在怀里,当师尊和其他弟子讲话的时候就偷摸囫囵塞口中充饥,如此效法者也不少,年长些的弟子们那时都靠着栗糕顶饿。
后来玄渺地位越来越尊崇,很少亲自传授功课了,需要偷吃栗糕的情形也少了,再后来皇明煦晋升至元婴,开始效法师尊辟谷了,那时只觉师尊既然是修士表率,走过的路做出的事一定也是最正确的。
因为玄渺一片好意,他打开油纸包装,先是道了一声谢,再捏起一块栗糕几口吞下了。
玄渺静静看着他,不声不响,眼底全是深重难言的情愫。皇明煦只觉尴尬,在师尊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又吃了几个,自忖已经够礼貌了,这才恭敬扎上包装。他牵挂天人的恶毒絮语,时间已经过去好几日,不知预言何时会实践,又觉开口就是桩大麻烦要求助师尊实在难为情,只好预备从离开斡元宫开始讲:“师尊,我这回颇多经历,遇上许多不同的人,其中……”
还不待皇明煦说完一句话,玄渺忽然沉了脸色道:“我如果想听自然会问你。”
这话便是不欲听徒弟多话的意思了。
皇明煦只好闭嘴,心里越发焦灼,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出了大事,师尊心情怎么又忽然不好了。
玄渺许是觉着刚才语气太过严厉突兀,又平和道:“这是为了你好,如果你讲的话是我最担心的那桩,我也不知道会做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皇明煦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明白什么是让渡劫真人也担心的事情,难道是那本黄色预言书?或是师尊为了准备渡劫要斩断因果,怕自己讲出的事情会强沾宿业?
二人修为不同,认识自然差了许多境界,自己理解不了玄渺的话也很自然。皇明煦如此想时,豁然开朗。
51
玄渺在出言恫吓后,又平静开口:“你近来功课怎么样,没落下吧。”
皇明煦赶紧保证自己得闲时候就勤加修炼,有些关键处还需要师尊解答。
玄渺点了点头,转身朝着西南走去,皇明煦悉心揣摩师尊心态,觉着他应该是在引路,于是恭敬跟在师尊身后。
两人穿过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来到主楼前,主楼当得起琼台玉阁一词,如同传说中的仙界楼台般浮在一泄瀑布上,映照出变幻不定的亘天虹、龙吸水奇观。
最妙的是,这络飞虹云带竟是一条通途,玄渺走在前面如履平地,见皇明煦犹豫逡巡不前,平平伸出了一只手,示意他攀着。
皇明煦哪敢僭越,口中称谢,自己快步踏上飞虹络云带,紧随在师尊身后。
玄渺伸出的那只手最后握紧收回,垂在身侧,转而面无表情转身引路在前。
皇明煦心想,师尊的山洞天删华就素,没想到背后搞了这样一个人间仙境般的秘境做洞府,许是人前为了保持斡元宫质朴刚健的门风,背地里师尊还是蛮爱享受的,不委屈自己。
做了百余年的师徒,现在才知道师尊背地里筹备了这样一个秘境,以后寿宴的礼物就不能再送诗画了,应当送些和这处琼台玉阁相适应的金玉摆件。
走到飞虹络云带末端时,玄渺站定了,回身看他:“你觉得此处如何。”
皇明煦扫了一眼面前的朱楼碧瓦,处处是雕甍绣槛,白雾在山坳树杪间徐徐流动,揣度想着师尊此问是否有深意,一般人问出这话当然是要徒弟顺势吹嘘一番仙山盛景,好得了面子,使得心头熨帖,可师尊不是常人。
他审时度势,谨慎道:“师尊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这话应当没说到点子上,师尊面色不变,在皇明煦的经验中这就是不高兴的表现。
玄渺叹道:“仙人炼玉处,羽化留馀踪。他日还相访,乘桥蹑彩虹。你那时候常念这首诗,我以为你会喜欢此处。”
皇明煦在这话里品出几分不寻常,但实在不敢深思,只好佯作不解:“那时不过觉得这诗符合徒弟一心向道的抱负。”
玄渺说了一句是吗,话语平静,却似蕴含着极深重的不甘。
回想到今日几番猜错师尊心意,皇明煦不敢再接话,恭敬低下头。
H#雯日'更二伞-铃琉旧二伞-旧>琉{
师尊却没有就此饶过他的意思,直直看他道:“你为什么总这样怕我。”
皇明煦忙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我敬重师尊是应该的,怎么谈得上怕。”
不知这话是否应对得当,玄渺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过了良久,又重复说了一遍,原来如此。
52
皇明煦心头咯噔一下,想着坏了,这次肯定没答对,师尊怎么都气成这样了。他想安慰对方,还担心自己讲出什么不得当的话,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几番想牵住师尊宽慰,又仅止于抬了抬手,实在是玄渺积威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