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尖锐的针尖扎进皮肤,传来刺痛,霎时一颗豆大的血珠从中冒出。

宋陵面不改色的将指尖放入嘴中,等到把血珠吮尽便又重新拾起针线,用蹩脚的手法锲而不舍的绣着衣衫。

“宋兄好雅致,即使听到自己要被问斩的消息也能这般坦然自若。”

空旷的暗道中幽幽回荡着一阵无情嘲讽。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

宋陵听到熟悉的声音,头也不抬地答,手上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

脚步声由远及近,缓慢停在宋陵面前。

“为臣死忠?你可知外面都是如何评价的?”

宋陵不理他,林逸轩笑了下,自顾自道:“他们都说,贪官污吏死有余辜。”

“他人评价与我何干,”宋陵咬断线头,收起铺在膝盖上的衣衫,抬头望向他,“我问心无愧。”

漆黑眼底瞧不见动容,坚毅的神色仿佛没有被突然的变故影响半分。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大又固执。”林逸轩评价道。

面对他犀利的话语,宋陵垂下眼睫,低声噗笑。

“现在终于不愿再装了?”

“你同我虚与委蛇三年,期间为了恭维我还说了不少违心话,应该很辛苦,用不用我给你道歉?”

把言念君子的宋陵逼到口出讥语,想必,双方内心其实根本不如面上那般风轻云淡。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

林逸轩激动的握住门栏,手背青筋迸发,头次在宋陵面前露出狰狞。

“我现在就告诉你为什么,好让你活个明白,看看自己当真是不是问心无愧!”

话落,林逸轩扯开厚重的棉锦露出背后一道极其恐怖的伤疤,疤痕从左肩贯彻到后腰,打破了润泽如玉的美感,留下丑陋的瘢痕。

宋陵霎时有些震惊。

不过掀开棉衣一瞬,林逸轩就被阴冷的地牢熏的咳嗽不止,手上飞速将冬装重新裹好,缓了许久,才勉强平静下来。

方才盛怒的情绪随着喉间的不适逐渐散去,林逸轩站在栏后,神情严肃,缓缓开口道。

“弘历三十五年五月初十,南方突降暴雨,连绵不绝,落了三日有余,引发江河水涨,洪灾现世。”

“诸多城镇被淹,田地受损,无数百姓殒命,一时南部哀鸿遍野……”

低沉的语调唤醒了悲痛的过去。

弘历三十五年元帝即位。

新皇登基不久,准备大有所为,却遇天灾洪难,急得焦头烂额,元帝为抚慰民心,立马派出赈灾官员十几余人,耗费若干,却都毫无效果。

洪灾之后必有大疫,瘟疫的卷席,使局面雪上加霜,造成人心惶惶,流民肆乱。

彼时,全国上下耸动不安,事态愈演愈烈,甚至有人揣测,元帝并非正统,登基惹的诸神动怒,故而降下天灾惩罚。

此事惹得龙颜大怒,先后斩杀传谣者千数人,与此同时,广招天下能人贤士,前往江南赈灾。

宋迟得知消息,主动请缨,舅哥柳青念紧跟其后,争做副手,二人到南部赈灾,不出三个月就压制住了这场灾祸的蔓延,深得陛下青睐,仕途一路水涨船高。

举国为此欢庆,百姓安居乐业,宋迟名声显赫,仿佛一切皆大欢喜。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林逸轩道出一个与记载完全不同的真相。

“新帝登基大修边城水利,国库吃紧,又逢南方灾祸不断,早就入不敷出。”

“赈灾兴民,除却雷霆手段,还需庞大的钱财支撑,国家发放的灾款不过杯水车薪,为了筹集善款,宋迟鼓动当地世家大族集资赈灾,但效果甚微,赈灾计划搁置不前。”

“柳青念为此焦急不已,他为官已有五年载,眼见就要迈入四十,却还是五品官员,急需创下政功,加官进爵。”

“于是便想出了个歹毒的主意,背着宋迟,把当时响应的三大世家,扣上通奸叛国的罪名,光明正大的抄空家底,挪做灾款,杀鸡儆猴,余下顽固氏族,见此都怕人头落地,积极奉财。”

宋陵听完这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沉默许久,他记得当时确实有几家氏族因通奸叛国罪而入狱,只不过当时的南方流荒事件太过严重,导致此事根本无人问津。

若是林逸轩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

林逸轩仿佛看出了宋陵心中所想,颔首道:“没错,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时富甲一方的江南林家。”

“灾祸发生后,无人可以独善其身,母亲因为得了瘟疫而去世,火烧尸骨,灰烬无存,父亲为此动容,不顾家族反对争先响应赈灾计划,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林逸轩回想起当年往事,这才发现自己拼命忘却的记忆仍然犹新,如同昨日之事。

“林家弹指间灰飞烟灭,族人的怒火无法涉及到已经死去的父亲,只能挪到年幼的我身上,他们说我是扫把星转世,克父克母,趁着叔父在汉南,把我丢弃到流民之中。”

“大灾大难面前,人性泯然已,无力保身的孩童受尽欺凌,身受重伤,险些饿死山林,多亏遇上师傅,我才留的一命。”

“叔父得知消息,急忙赶到江南,日夜操劳,寻着蛛丝马迹,将我从豺狼虎豹中夺出,可长久的奔波,还是为我留下了残缺病体。”

“夏不能热,冬不能冷,终年累月,药不能停,我活的甚至还不如盏琉璃灯杯!”

林逸轩越讲情绪越激动,脸颊浮上病态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