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汐泽给他噎了下。

“大首长家的老二,”姚文珩往岸边看了看,太远了,只能看见救生皮划艇正在把水中央的尸体和不知道有没有变成尸体的被绑架者运回来,河堤上有几个奔跑的人影,“也到了谈对象的年纪了。”

梁汐泽摇了下头,“刚刚瞄准镜里看那个小孩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姚文珩如实说,“一看就不会水,呛了不少,神智不清了。运气好能捡条命,不是肺水肿就是心肌炎。”

梁汐泽沉默。其实他想说枪法不错来着,水面多风,树中埋伏,远距离射击移动目标一击毙命,没补枪……可现在他说不出来。

“你看呢?”姚文珩问他身边的狙击手,给他们介绍彼此,“陆坤,我对象。梁汐泽,原来南海舰队的兵王,我在南海特战队时候的同僚,一起出过几次任务。”

陆坤说话前先冲梁汐泽敬了个军礼,梁汐泽条件反射地立正还礼,看清他的脸,一滞。

这个狙击手的眼角也有一道长疤,右眼竟是义眼。这样下去单眼耗损太大,转业是迟早的事。

“被绑架者左大臂上有伤口,”他嗓子很哑,声带也受过损的样子,“创面不大,泡过水,有感染的可能。失血量不低,情况很差。做好心理准备。”

梁汐泽不再说话,他们冲彼此点点头,没说什么“有空约”的客气话。

救生艇靠岸了,在初春冰凉刺骨的水中昏迷了的沈南知被医护人员围了起来,顾北识拽着李铭鄞的手冲过去,他们上了救护车。

目送着他们远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担忧。

他们站在一起,金奕钧突然猛地把警帽摔到了地上。

元筝帮他把帽子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还给他,“我们也快去吧。”

抢救室的灯亮起。

“是我的手太冰了吗。”抢救室门外的长椅上,顾北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李铭鄞,像个笨拙的小动物般,用冰凉的手背蹭了蹭李铭鄞的额头,又用自己的额头、嘴唇,去试他头上的温度,“你发烧了。”

李铭鄞拉下了他摸索的手,靠在医院冰冷的墙上,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他们在长亮的灯前依偎着,十指相扣。

顾北识的手渐渐被暖了过来,可一想到这竟然依靠着李铭鄞发烧的体温才变暖,万般滋味化作了汹涌的苦腥味,在喉头漫开。

哦,咬破舌头了。

顾北识吞咽了血水,他不知道自己发没发出声音,他的耳朵里一直回荡着救护车的鸣笛声。

李铭鄞的眼底泛着红血丝,还来扒他的嘴巴,让他放松点,别怕。

李铭鄞啊。

顾北识看着他,也冲他笑了,把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他的额头。

68 星河

开学了,梁汐泽陪着李铭鄞去学校给他和沈南知请了假,带回了一大堆他们暂时没精力写的卷子。

医院纯白的墙封成一道与世隔绝的屏障,这几天如梦似幻,弹指一挥间。

从他们决定不告诉沈芸开始,作为某个人的“哥哥”,梁汐泽自觉承担起了监护人的责任,破天荒的在年初就把今年的年假休掉,又调了班,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他得飞得脚不沾地。

沈南知是昏迷的第五十七个小时醒来的。

他身体底子本来就差,伤口感染,急性肺水肿,呛水感染心肌炎……抢救时心跳停了一次,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出来的时候顾北识已经失去了知觉,机械地签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在他没有在水里待太久。可医生说,接下来的几天很重要,越早醒越好,超过72小时很危险。因为他一点游泳的常识都没有,水呛得急,再加上人为窒息,怕他有神经损伤。

顾北识呆呆地问医生,意思是我哥会变成个傻子吗?

医生看着他,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面对这个答案,顾北识盯着他,竟然不受控制地笑出了声。医生眉头紧锁,转头和陪同的梁汐泽说,应激障碍,去给这个孩子做一下心理干预。

李铭鄞高强度的累了一个月,一落地就遭受了这样的大惊,又岂是休息能平复的。他和沈南知同步发起了高烧,但他并不想躺着,到饭点了用十分钟吃一顿病号盖饭,保持体能便算完,睡眠也很少,他就坐在沈南知的病床边上,大部分时候盯着他的脸发呆,小部分时候看一会儿书,他们同步打着点滴。

顾北识被梁汐泽领去精神科挂了号,诊疗室里待了三个小时,再出来眼睛都肿了,拿着处方,梁汐泽一看,帕罗西汀,没说什么,心下有了数。

这几天里医院迎来送往,他们的事上了热搜,又被压掉,但消息传得很快,班里的其他关系不远不近的同学也来看望他们。

元筝和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金钊在医院对面的酒店开了几间房,白慕郢在,成杰和连雅也来了,他们轮流陪着。

还有传说中的桑珠次仁,没长三头六臂,也不是喇嘛,只是一个清瘦的、肤色偏黑的年轻男人。他真的被白慕郢叫来了,带着转经筒和串珠,坐到了病房里的沙发上,给沈南知诵了五个小时的经。

李铭鄞没有和他打招呼,他太疲惫了,所以他只是盯着沈南知昏迷中的脸。顾北识糊里糊涂的,认真听着,想跟着学,一个字都跟不上。

许是神佛听见了他们的虔诚。

沈南知睁眼时不像电视里演的,既没有抽动的指尖也没有颤抖的睫毛,只是像寻常睡醒了一样,眼睛开合后有些失焦,望着天花板。

顾北识猛地扑到床边,他迫不及待地要验证他有没有傻掉,问他一加一等于几啊,你说不了话你就眨眼睛。

沈南知配合着他,慢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李铭鄞竟也像是缺了根弦似的,还没等顾北识开始掉眼泪,撑着还扎着针的手到他枕边,低头凝视着他,追问,六乘四等于多少?

沈南知的面部肌肉迟缓地牵起一个不明显的微笑,他转了转眼珠,用眼神谴责李铭鄞,六乘四要眨多少下眼睛啊?

眼神还会骂人,没傻。他们重重松了口气。

虽然他还需要大量的睡眠和治疗来恢复体能,炎症也迟迟未消,反复发烧,人躺在病床上肉眼可见的日渐清减,但好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醒来后的第四天终于能说出一些完整的长句子。

只要住在医院就多一重安心,就算会有后遗症也会被压到最小。于是开学后大家各自回去上学,隔天晚上跑来看他们。请了护工后,梁汐泽也回去上班。

沈南知对于那天他到底是怎么被绑到了他们的房子里绝口不提,醒着的时候总是温和地笑笑,一点都不像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