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山看着他,这个反复顶撞他的小男孩长了一双坚定的眼睛。

作为一个他者眼中冷漠的、毫无人情味的父亲,今日他已丑态百出,他说了太多不该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说出口的羞辱,他不再说话。

但作为一个几面之缘的成年人,他沉默良久,站了起来,穿上外套出了门,留下一句,“有志者,事竟成。”

郑少校一直在门外等着,早已备好了他们的行李。接下来他们会回到沈阳去,过几日就是阖家欢乐的春节,李德山的年夜饭照旧在军区里和全体官兵一起吃,守岁时,虞姗和李悦熹在家里等他。

女儿真的太小了。他们之间的年龄差,她能做他的孙女。可没法回家过年的李铭鄞却说,她很快就会长大。

她的名字是他取的,曙光熹微,喜悦安乐,愿她长沐暖阳下,一生无忧愁。

曾经,他把这份念想寄托在小儿子身上。他期盼着,小儿子能在他父兄的庇佑与母亲的怜惜下,藏在光芒万丈里,只管无忧无虑的受宠,什么远大的理想都不必有。

李赫渊的训练是他亲手抓的,李铭鄞去青训队是他自己报的名,一路绿灯的考上了,体检也都合格,没费他一句口舌,没折下半点人情。

也许这毛头小子所说的是对的。

人心总是复杂的。岂蛾?⒋??1七?二溜??

他愧为人父,色厉内荏,他在岗位上、在无形的战场上刚硬了一辈子,可实际上,他的心劲儿早打散了,葬在了深海中,连同所有不愿回首的过去。

这其中包括了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李铭鄞。

他是逃避了,在遭遇难以承受的剧痛重击时,他躲了起来。

以至于他与李铭鄞之间,已经错过了最需要彼此的那些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怀中不曾抱起童稚的身躯,蓦然转身,才知,他亲手把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李铭鄞世界里可有可无的人。

他的小儿子已经长成了。有志有谋,敢作敢当,有一颗强大而稳定的心。有人给他爱,有人支持他,有人在他遭遇非议、面对高压时,甘愿螳臂当车撞得鲜血淋漓也不肯后退不肯低头,他拥有了笃定的、清晰的未来。

他们何其不幸。

李德山闭上了眼睛。

而在与他渐行渐远的家中,顾北识脱力地靠在沙发里,望着天花板。

精神高度紧绷,慷慨激昂地说了太多话,缺氧了,现在平静下来,在一阵空虚中,整个吊顶都在旋转。

他呆望了会儿,突然兴奋起来,在空荡的房子里神经质地大笑,想老子真几把牛逼啊,平时小打小闹的算什么?我都把我男人的亲爹骂了一顿,哈哈哈哈……

可不知怎的,有好多水从眼角淌下,怎么擦都擦不净。

他徒劳地捂住了脸,笑到肩膀抽搐,咬紧牙关,任由那些咸湿的液体沾满了手心,从指缝中溢出,半声都不肯出。

64 双眼

年关将至,沈南知忙死了。

老房子的房本在他手里放快三个月了,最近他才下定了决心,也觉得时机到了,开始着手卖房子。

他上午得上补习班,中午回来后先给顾北识做饭。倒霉弟弟脚没好,连带着心情也不好,人总是蔫哒的,干什么都意兴阑珊。一问,就说自己害相思病,前几天满世界疯玩儿不见人的时候不见他想男人。

这两天要么瘫着不动打游戏,要么单脚满家乱蹦。他自己做的饭也不怎么能吃,习惯性地糊弄事儿,是从前和那个男人生活的后遗症,一副能活着别死了就行的样子。如果不给他做饭,他会终日与外卖为伍。

下午写寒假作业,刷一会儿题,就得去管房子的事。他自己联系了三家中介比价,因为带着两个还算不错的学区,房价能出得比妈妈想象中要高一些。

李铭鄞一走,老于随之放假,回东北了。有人要看房,他地铁转公交地回去了一趟,天寒地冻跋涉得整个人都恍惚,被自己给气笑了,给正在训练的李铭鄞发消息:我简直废掉了,可真行。

看房的人竟对家里常年供着神龛有点介意,沈南知琢磨着得问一下妈妈这个怎么处理,又和中介交涉,他们全权代理,以后看房他就不过来了。

回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打车了。綆茤恏雯请蠊喺???4?壹?9?陆陆??

李铭鄞出发的那天下午,他终于有空去把虞姗给他们的那张卡重新做了整合,分门别类地存成了好几笔,确保每个月的利息做他们仨的生活费绰绰有余。

但其实他偷偷记账来着。隔几天记一次,把他和顾北识的花销每一笔都记了,没让李铭鄞知道,知道了准不高兴。

现在李铭鄞不高兴起来难哄得很,板着脸坐在那里,戳也戳不动,全身的信号接收器都关掉,任他好言好语也不听,别提多可爱。每每一想到这个,沈南知都忍俊不禁。

想想以后,他是真的想去做个航天工程师。上次李铭鄞和他聊起这个话题,除了说了说儿时的梦想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没说:科研经费高,收益高。

其余的都不必多想,按部就班来吧。

沈南知计划着晚上回家后继续做题,等李铭鄞能拿手机的那一个小时里打着视频,他和顾北识坐在一起,听着李铭鄞和顾北识你来我往地哔哔叨,挺有意思的。

他挺喜欢听李铭鄞和顾北识说话。他会用不一样的语气,说出很多平时他们不会说的、有些奇怪的、甚至可以说是不着调的俏皮话来。

却不想傍晚回到家,绕过屏风,茶几上放了两只摊开的榴莲,一屋子味儿,顾北识和成杰金钊元筝一个不落地在沙发上,那三个活宝戴着耳机挤在一起抱着手机神情凝重,一看便知正在遭遇一场恶战。

而元筝在室内戴着帽子口罩墨镜,冲他招手,“回来啦?”

这都什么玩意儿,沈南知一阵无奈,“你这是怎么了?”

“刚做了脸,不能见光不能着风,养两天。”元筝如是说,“下个月有画展,月底要开发布会,需要用脸。”

“大美人天生丽质,还用得着做?”沈南知调侃他。

“形式上给予高规格对待,起不起作用另说。”

“真行,”沈南知放下包往厨房走,“那你怎么吃饭?”

“口罩上有拉链,你看。”元筝拉了一下口罩开合给他看。

简直无厘头,沈南知让他逗笑了,摇着头进了厨房,洗完手翻看过食材,给沈芸发消息询问她神龛应该怎样处理。

过了会儿,妈妈回复他:我来处理吧,正要给你打电话,我刚下飞机。

沈南知一愣:你到北京了?

沈芸:哈哈,惊喜吗?想了想,还是回来和你们一起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