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鄞摇摇头,没说话,站在玄关看着沈南知小心翼翼地帮他背上的顾北识把鞋脱了,套上拖鞋,又蹲下身准备解他的鞋带。
他准备开口高声问一下赵叔来了吗,话音儿卡在了喉头。
屏风后转出来的男人足有近一米九的身高,刚正的板寸,两鬓飞白,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铁血的严肃,气度内敛,眼神却如钩。
在家里他也穿着笔挺的白衬衫,领口浆得笔直,支棱出充满压迫的弧线,到了这个年纪依然精壮,肌肉撑起肩线和胸口,下身是裤线锋利到仿佛能把手划破的藏蓝色制服裤。
即使在这个本该盛满亲情的环境里,也分毫没有放松的状态。
沈南知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穿着黑袜子和拖鞋的脚,心头警铃大作,但他还是镇定自若地帮着李铭鄞把鞋换好了才站起身。李铭鄞背着愣住的顾北识,与他对视着,慢慢挺直了腰。
上下唇碰撞,不常称呼的爆破音,“爸。”
“嗯。”李德山点了下头,视线在双胞胎脸上走了个来回,移开目光,从屏风边退开了,“回了。老赵来了。”
沈南知反应很快,立刻称呼,“叔叔您好。”
顾北识屁股被捏了一下,也连忙说,“叔叔您吃了吗?”
靠。沈南知想笑。
李德山顿了下,转身走,边走边答,“还没。”
“那一会儿咱一起吃啊?”顾北识扯着嗓子让声音追着他,语气中带着笑,伤兵败将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您想吃外头的饭还是自己家里做啊?”
屏风隔开了他们的视线,李铭鄞和沈南知对视一眼,眼底都是笑意,沈南知无奈地用食指戳了戳弟弟的脑门。
顾北识雄赳赳气昂昂,骄傲地冲他俩挤眉弄眼,挥了挥拳头。怕什么!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管你来者善不善,想拿捏李铭鄞,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从李铭鄞背上下来,先单脚跳着往前,给自己心头的炮筒填满弹药。刚没听到李德山的回答,正想再追问一下,不想,绕过屏风看见一屋子人,还是哑火儿了。
他们平时坐的大沙发被李德山一个人占了,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中间,躬身前倾,桌上是剥了一半儿的橘子。
老赵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拘谨地抱着医药箱,秃顶在灯下反光,面露和善的微笑;老于站在卧室门附近没抬头,八成是心虚。
但也很难不虚。客厅里还站着七个同样穿着白衬衫制服裤的年轻男人,有一个看着三十多,剩下的都是二十几岁的光景,各个目光如炬,X光似的扫了过来。
据说他们并不是勤务兵,而是货真价实的来自警卫营,起步中尉军衔往上走,这其中不乏有特种兵出身的。
顾北识心说屁嘞这他妈哪里是什么首长,这架势这排场,故意来压人来了?根本就是黑社会!私闯民宅还没法儿告他们。
黑社会们纷纷向李铭鄞招呼,有人称呼他“二公子”。
李铭鄞颔首,一言不发。
李德山自己把橘子剥完自己吃起来。沈南知和李铭鄞交换眼神,若说是怯场,断然不是,只是不知道拿什么态度对这一屋子人好。
太热络或许孟浪,太沉默又显得不懂事,以主人的姿态询问他们接下来的安排有些逾越,可只做小辈便是落了下风……
怎么都不对,烦。
顾北识可没他俩那玲珑心思,只想把这群不速之客都从家里丢出去。有老赵这个切入点,他先喊上老于,“于叔,你来扶我一下呀。哎哟赵叔你快看一下,脚疼死我了,一下地都不能挨。”
这一动,没等装空气的老于过来,离他近的两个警卫员主动走上前扶住了他,顾北识心里嗷嚎着说你们别挟持我,面儿上却是笑出一副活泼开朗的样子,惊喜地说真是谢谢哥哥。
沈南知把手背到了身后掐着自己的后腰,李铭鄞垂下眼睛不看他,都怕自己想笑。
老赵让他把腿放到沙发把手上,手刚一捏上来,他就惨叫起来。
这一叫唤未免太凄厉了,所有警卫员都下意识地朝这边走了几步,连李德山也抬眼看去,主动开口,“怎么了?”
“崴脚了。”李铭鄞指尖划了下沈南知的手背,自己先走过去坐到了父亲的一侧,沈南知和他脑电波交流成功,颔首示意后,走向了厨房,水声哗哗,端了一个托盘出来,放了几盘不同种类的热带水果。
他在李德山另一侧蹲下身,把这些盘子都摆在茶几上,微笑着抬头,“叔叔,这是新到的,泰国空运来的,您尝个鲜。招呼哥哥们也来尝尝。”
李德山俯视着他,定神看了看他的眉眼,面上看不出任何态度,倒是会说人话,“谢谢。”
“叔叔客气,折煞我了,小辈应该做的。”沈南知不卑不亢地客套一句,站起身时和李铭鄞视线交汇,都定了心。反正这场景里,这个各种意义上都巍峨如一座山的男人还能说人话,能正常交流,就说明情况没那么坏。
“你是南南,崴脚的是北北。”李德山拿了一个菠萝蜜,回过头冲着警卫们勾了下手。
男人们便把茶几围了起来,沈南知看不见这未来公爹的表情,保持着端方的微笑,刚想答话,疼得冒了一脑门儿汗的顾北识抢答,语气里全是新奇,“叔叔您能分得清我们两个呀,是不是姗姨和您说过啦?”
顾北识计划通,硬的不能来当然来软的,听说这个男人虽然不疼小儿子但是爱老婆,遇事不决先把他老婆扯出来。
沈南知便借此功夫又去厨房沏茶,李德山在包围圈里也看不见顾北识,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眼当起摆件的儿子,应了一声,“嗯。说过了。”
李铭鄞回以坦然的目光。
李德山冷笑一声,移开了目光,又问,“老赵,他脚怎么样。”
“应该是韧带撕裂了,”老赵叹了口气,“一会儿得去趟医院,拍个片子,打个石膏。”
我操,顾北识心里骂了起来,真是被不速之客克到了,只是摔一跤都能摔成这样子。
李铭鄞闻言皱起眉,站起来走过去,看见顾北识满头大汗,不自觉地伸手摸上他的额角,揉了揉,“严重?”
“不轻。这会儿应该正是疼得厉害,我先给他绑了纱布固定了一下,这只脚千万不能用劲,别挨地。”老赵收拾着自己的医药箱,他已经迫不及待想从这些人的压迫感下逃开,“我给在北医三院的学生去个电话,把信息发你手机上。”
“谢谢赵叔,您费心了。”沈南知正好端着茶出来了,放在茶几上,又忙着送老赵出门。
而李铭鄞在众目睽睽下摸了摸顾北识一直面不改色忍着痛的脸颊,咋呼地惨叫都是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真疼的时候他是一声不吭。
他转身进了卧室,拿布洛芬去了。
沈南知送完老赵回来后摆了茶具开始倒茶,李铭鄞没说话,手上还端着一杯温水,把药片挤出来直接喂到顾北识口中,让他送下去。
李德山拿起沈南知放到他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看着孩子们的哑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