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得人都瘦了一大圈,走路也不稳当,都得靠拐棍。”老许又叹了口气,“不知道小赵现在情况怎么样,你要能联系上,帮我问问,我也好放个心。”

“……”

周梁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满脑子都是与赵小宽有关的事。他以为道完歉,一切都会回到从前,他也好,赵小宽也好,两个人之间不再有那些恩怨,从此各过各的生活。

可是,赵小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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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四个月了,赵小宽的孕吐反应终于有所好转,能稍微吃点荤腥。半个月前,银行卡里进账一万五,是油条店的转让和租金,他想着最近也没好好吃一顿,不如买条鱼回来烧汤喝。

他拄着拐,一颠一跛地去了离家不远的小型农贸市场。赵小宽现在出门都靠拐杖,一是肚子有点大了,走路确实累得慌;二是残疾的特征能得到额外照顾,电动车和汽车见着他,会主动避让,他省心不少。

以前是怕被别人当残疾人看待,自打有了孩子,感受到神奇的胎动后,赵小宽只怕别人看不出他残疾。买完活杀的新鲜鲫鱼,他又买了颗小白菜,慢慢悠悠地往家走。

楼上两位住户确实早出晚归见不着人,一个是附近厂里的保安大哥,每天工作十几小时,偶尔才打个照面。另外个大哥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赵小宽跟他打过好几次照面,对方见他是个残疾人,对他挺照顾,他在这个暂时的落脚点生活得很安逸,就等着过完年办住院手续了。

周梁想了一整天,想清楚了。现在已经不是道不道歉的问题,他觉得自己必须马上找到赵小宽,如果真是什么严重的大病,赵小宽手里那点存款能撑几天?

关键是怎么把人找到,微信没有好友,手机号码又记不住,他倏地想起手机里的黑名单,立刻打开设置,解除被阻止的来电,迅速拨通了赵小宽的号码。

电话是通的,周梁不禁有些激动,心里喊着“快接,快接”,结果被挂断了。他着急联系赵小宽,完全没想过自己被会拒接,再打过去,对面又显示通话中。如此打了几通以后,周梁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赵小宽盯着黑名单里的号码,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完全是被吓的。他不知道周梁突然打电话过来什么意思,第一反应是怀孕的事情被对方知道了,赶紧拖进了黑名单。

他怕周梁再通过其他方式找自己,又赶紧关机了。赵小宽躺在床上,屋子里没有暖气,凉嗖嗖的,他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蜷缩着,冰凉的双脚来回交叠,试图取暖。

肚子里的小宝宝像是感知到爸爸怕冷,也跟着动了起来,从爸爸的肚皮下方蠕动而过,相当活泼。赵小宽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心说:小油条,你这辈子就我这么一个爹,知道不?

周梁这通电话,对赵小宽来说只是个激不起波澜的小插曲,他轻轻抚摸着肚子,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40

那是一个落寞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踽踽独行,一瘸一拐,步态没了往日的轻快,地面映出的身影,叫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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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赵小宽,白天已经想了这个人一整天,晚上梦里还接着来,周梁感觉自己快疯了。他睁开疲劳的双眼,盯着黑暗愣了好几分钟才拿起枕边的手机看时间,凌晨2:36分。

凌晨三点整,周梁起床了。他没办法再睡下去,一闭眼就会想到那晚在车里匆匆瞥过的背影,心里跟着袭上一股难以名状的落寞之感,这让他很不舒服。他套上睡袍下楼去厨房倒了杯水,随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抽烟边思考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

周梁爷爷奶奶走得早,两位老人家临终前把名下大部分财产分别赠给了两个孙子。对于开画廊,他没有资金方面的困扰,选址早有打算,装修公司也提前约好了,趁现在给自己放几天假去找人,不会影响画廊的进度。

他发现自己只知道赵小宽姓甚名谁,年龄26,其他一无所知,连老家在哪都不知道。这油条店一换人,赵小宽就跟人间蒸发似的,实在叫人头疼。

可头再疼,也得找到他。

翻了半天通讯录,周梁死活没找着李老板的电话,天一亮便开车去了红星家园门口的好彩头粥铺。后厨负责弄油条的大姐见到他,惊讶地问他怎么会过来,他没时间逗留怀念,简单寒暄过后,问大姐要到了李老板的手机号。

走出粥铺,周梁脚步一顿,又折回后厨问大姐知不知道赵小宽的近况。大姐想了想,回忆道:“小赵九月份就不做了,那天他过来,那个脸色是白得哟,吓人。眼睛也通红的……”她指着周梁旁边的墙,“当时就靠在这儿一直捂着肚子,我瞧他脸还是肿的,戴口罩估计是怕人看见,也没好意思问。隔天他就不来了,后来几天都没送油条过来,老板说是身体不好,没法做了。”

周梁扭头看向身旁那堵白墙,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时间和状态都对上了,离开粥铺,他先拨通了好友的电话,直到快自动挂断,对面才接。

“你知道现在几点么?”钟飞白打了个哈欠,“成心的是不是?”

“除了脸,你还打他哪儿了?”

“……”质问的语气让钟飞白瞬间清醒,脾气也上来了,“你有没有搞错?上回打电话来臭骂我一顿,现在大清早又打电话来质问我这个?”

“我问你还打他哪儿了。”

“他先动的手,”钟飞白反问,“你怎么不问问他打我哪儿了?我替你出气是我多管闲事,但你犯得着这么对我?你没毛病吧?别告诉我你喜欢上他了。”

“我他妈问你还打他哪儿了,跟我废什么话?”

“行,周梁你行啊!我就打过他的脸,满意了没?”

周梁心烦,直接挂断电话,又给李老板打了过去,得到的信息很少,跟大姐说的差不多。赵小宽当时状态和脸色都不太好,说自己生了病,没办法继续营业了。

**

反应过来自己的冲动行为时,周梁已经在高速上了。他后来去了辉众房地产找吕亮打听情况,躁动不安的情绪在得知赵小宽想卖房后,彻底绷不住了,只想马上见到他。

通过吕亮介绍,他从赵小宽兄弟余胜那里问到了老家的具体位置,距离不算远,开车大约三小时。

周梁全程没下服务区,跟着导航来到宁州的庄宁县,再到罗町镇的沟水村,已经是四个多小时以后。一路上可以说是跋山涉水,沿途风景从繁华到偏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就是想见一见赵小宽,迫切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跑车开进沟水村,行驶在狭窄的黄土路上。周梁透过挡风玻璃,看着贫瘠落后的小村子,心里莫名难受起来。这里的医疗环境可想而知,赵小宽却选择回老家,他不敢再往深处想。

沟水村第一次有跑车出现,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出来凑热闹,站在家门口盯着瞧,猜想是谁家的亲戚在城里赚了大钱,回来探亲了。

余胜记不得赵小宽家的门牌号,只东西方向说了个大概,周梁不知从何找起,他在一户有人的屋前停下,打开车门下车,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冻得他赶紧回车里拿起副驾的羽绒服穿上。走到大娘跟前,他礼貌地询问赵小宽家在哪里。

“谁?”

“赵小宽的家,您认识吗?”

“小款?”大娘认真地想了想,又问,“小款是拉个哟?”

“……”周梁听不懂,尝试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声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想找一户姓赵的人家。

“哦哦,老赵啊!”大娘连连点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说那是老赵的家。

周梁顺着看过去,看到两间紧挨着的平瓦房,左边那间很普通,右边那间则非常破,瞧着像是荒废了。他谢过大娘,把车直接开到瓦房门口的空地上,下车去敲了左边那间。

农村的气温好像比城里低不少,周梁拉上外套拉链,缩了缩脖子,边敲边环顾四周。这环境太糟糕了,赵小宽是怎么忍受的,他真的在这间房子里么。

敲了好一阵,没人开门。周梁不确定赵小宽是不是去医院了,他回到车里坐着,打算再等等看。没多久,有位约莫六十来岁的大爷从瓦房后头绕了出来,他见家门口停着车,还有个穿着体面的年轻人下来了,愣了一下,操着方言问对方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