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名秋笑了:“你那么想去?”
水元道:“我当然想去啊!我长这么大就只过县城,你还去过北京呢,可是我哪里都没去过,还没见过大城市。”
李名秋被她说动了,过几天便去公社,开了个证明,然后两个人乘车去了市里。他们去的不是本市,而是临近的一个大市,是本省除了省会最大的市。
李名秋答应去,除了自己看病,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水元初中马上要毕业了,想要读该市的艺专。其实她什么专长都没有,不过她觉得自己长得像电影明星,个子高,又会唱歌跳舞,所以非要闹着要读艺专。她舅舅,村上的熟人听说她初中毕业还要继续考学,十分高兴,只说他们家要出两个人才,至听说她不去考师范中专,要去考什么艺专,都是闻所未闻,大摇其头,好像她读了艺专马上就要伤风败俗了似的。
李名秋也劝她去读师范或者别的中专,因为水元的成绩读师范,将来出来还勉强能有个稳定的工作,要她读高中她肯定是考不上大学的。但是水元不想读师范,她就想读艺专,李名秋只得答应她,尽管读这种学校会非常花钱。
学校现在还没有招生,不过可以先去看看情况,问问招生的情况。
出门的喜悦冲淡了生病的忧愁,他们坐了四个多小时的汽车,水元一路上搂着李名秋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睡觉,她睡的沉了,歪来倒去,李名秋拿手搂着她肩膀。他没有困意,一路看着公路两边的风景,霜打的油菜地连绵不绝。
他们估摸着要住两三日,所以下了汽车,先直奔招待所,要了住处,把东西放下。此时已经是下午了,打听市医院还有很远,最近看病的人多,医院里很乱,现在赶去恐怕排不上号,只得先住下,明天早上再早起去市医院。
水元高高兴兴的出去,在招待所的餐馆里买了两碗馄钝回来。这里的馄钝但是挺好吃的,个大馅儿鲜,两人吃完了馄钝,天色还有点早,李名秋听说这附近有个凤凰山公园,问水元想不想去,水元说想去,李名秋便带她一同去凤凰山。可惜写时节,并没有什么风景,山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吹了半天冷风,淋了一身雪,又落魄的回招待所。
房间里挺冷的,被子也薄,而且只有一张床。虽然天还没黑,但是没有事干,只好上床睡觉。李名秋只脱了裤子,身上还穿着秋衣秋裤,卷领的毛衣,水元也是穿着秋衣秋裤,挨在一起,还是挺暖和的。水元胳膊伸出来,抱着被子,跟李名秋问来问去聊天。
她的心跳的很快,血液流动的速度也在加快,连说话的语速都有些不正常。她不知道李名秋是怎么样的,可是她感觉到自己有点兴奋,说了一会话,她翻身钻进了李名秋的怀里。
她的脸蛋贴着他的脖子,拱来拱去。她脸蛋发热,红的有些过分了,心也跳的咚咚的,手伸出去摸着他脸。
李名秋被她那掌心湿润,热乎乎的手摸着,心里茫茫然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他没有吭声,感觉着她的手。
水元突然说:“我胆子很大。”
李名秋笑了:“有多大?”
水元说:“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
李名秋道:“你敢做什么?”
水元说:“我敢捉老鼠,敢捉蛇,我还敢捉蚯蚓,烧蜂子,我可以一个人出远门,不要人陪,我什么都敢做。”
“没有我不敢干的。”她强调说。
李名秋笑:“你厉害。”
水元道:“我不喜欢你老婆。”
李名秋道:“怎么了?”
水元撅了嘴道:“她娇气死了。”
她这话说的毫无来由,单就是赌气,李名秋哑然。她好像找到了主题似的,开始说了:“总是不回家,从来不洗碗,娇气死了,每次都让我洗碗。”
李名秋无话可答,水元搂紧了他,小声说:“哥,我跟你说,我觉得啊,她肯定跟别人好上了,她肯定不老实的。”
李名秋失笑:“瞎说什么呀。”
水元道:“我可没有瞎说。你想啊,你生病这么久,她都没有回家来看你,你们关系没有以前好了。”她指点着他的鼻子,说:“谁让你不肯跟她在一块住的,你就像个闷葫芦似的,也就长的好看一点,其实性格一点都不好。我嫂子性格挺开朗挺热情的,从小娇生惯养,人家是要人疼要人宠的,就是那种,你见过那种男人不,就像我们学校那个刘大民,妈呀,你没见他对他老婆,还帮他老婆洗胸罩洗内裤,特别会煮饭,关键是嘴特别甜,可会说话了,特别会哄老婆。你看你一点都不像那种人。你脸皮太薄了,你看你对你自己老婆都放不下脸,都不会说好话,你要对谁说呀?什么默默的关怀都是假的,抵不上一句甜言蜜语。就说嫂子生孩子那阵吧,你整天给她煮饭熬汤,弄这弄那,一步不离的伺候,但是看起来没觉得你多么疼老婆,反而像是你欠了她,刻意在讨好她似的,我看着都感觉别扭死了。”
李名秋心里很不舒服,但是表面上却只是笑着。水元说:“你跟她从小生活环境不一样,她压根就不了解你,你们性格一点都不合适。你太像个女人了,心思多的,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概!你跟她吵起架来,就像两个女人在怄气!”
这句话说的李名秋一阵反感,伸手推了她一把。他其实知道自己的缺陷,他的性格的确很像他的母亲,完全的继承了母亲的敏感,心细和多疑。
太敏感了,太细腻了,太聪明了,对方一句简单的语言,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从中感受到的东情绪,往往是常人的许多倍。他认为这样并不好,所以总是刻意的控制压抑自己的敏感心思,这样的结果,对他人却容易造成一种距离感,对张玲而言便是难以沟通。
水元嘻嘻笑起来,搂着他脖子:“你看,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换了我,你干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你不跟我说话,我就挠你,看你说不说!”
她伸手去掏李名秋的肋下,李名秋吓一跳,连忙躲。他强憋着不笑,然而水元爬上身来硬挠他,笑的哈哈的,搞的他也憋不住笑出来了。他身体很难受,按着她仰头笑道:“别闹了,别闹了,我要喘不过气了。”连声的咳嗽。
水元笑了一阵,又安静下来,抱着他:“我上学去了,你在家要不要想我呀?”
李名秋道:“我有空便来看你。”
水元说:“真的啊?”
李名秋道:“真的。”
水元高兴了,真的累了,要睡觉了,两人便都合上眼睡觉了。水元一晚上抱着他身体,感觉特别舒服。
第二天,他们去了市立医院看病,李名秋是慢性肺炎,也是早就估计到了,检查完了,开药,打吊瓶。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市医院的医疗条件确实好一些,打了吊瓶以后,李名秋感觉好了很多。下午他们去了一趟艺专,在学校里转了一转,了解了一下,水元特别激动,吵着要来这里读书。李名秋笑道:“你要是考的上便来读吧,我不反对你读,不过要你自己考的上才行。”
水元道:“我一定考的上的。”
她突然不走了,在雪地里站定,一只手抬起来,一只手按在胸口,用美声的唱腔唱起了一首俄罗斯民歌雪球花,唱的还是舌头打嘟噜的俄语。唱没唱完,唱了两句,她自己哈哈笑了场。
李名秋道:“你还学会唱俄语了。”
水元捂着肚子哈哈笑:“我压根就不会啊,不知道那是啥,反正舌头嘟嘟嘟~噜,嘟嘟嘟嘟~噜,嘟嘟嘟嘟~噜~”
水元到艺专去念书,李名秋托在北京的同学给他寄了一套学习俄语的书,给水元拿去学。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李名秋回到林江村一两年之后才跟北京的旧同学取得了联系,并且得知了自己离校之后发生的事。那个被他打了的同学并没有死,不过之后不久也成了反革命分子,他那件事早已经没人记起了。
李名秋有点失落,只差半年就能毕业,可是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毕竟他也不在想回到那个地方了。
张佩林在省城呆了有几个月,三月份的时候回的家,李名秋这时候病好了一些,去了省里一趟,接他和张玲。张佩林病情有了这好转,李名秋跟张玲的关系也好转了许多,张玲没有再跟他生气了,两人再见面还挺高兴的。
不过李名秋的工作也更忙了,跟张玲还是很少见面。水元要出去念书,李名秋给她买了两身好衣服,并且请了两天假,送她去学校,帮她报名铺床。
她走的那段时间,苏玉琼意外的来找她来着。他红了眼睛,十分伤心不舍的样子,只是远远的看着她。水元这个时候已经不生他的气了,相反还是有点难过,苏玉琼把她当做唯一的朋友,毕竟还是对她好过,她走过去跟他打招呼,说:“我要去念书啦,以后你要见不到我了,不过也有时间也会回家的。”
苏玉琼道:“我以后会去找你的。”
因为李名秋在后面,水元就不敢答应他,含糊说:“晓得啦,你好好照顾自己呀,不要再跟人打架啦。”
苏玉琼望着她,只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