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元躺在医务室的白床上,小脸苍白,医生说她没事了,救活了。李名秋松了一口气,他跟医生借来盆和毛巾,到外面水龙头接了水,又从水瓶里倒了热水。
他将毛巾在水里浸泡过,拧干,给水元擦了擦脸,脖子和头发,擦干净。
水元醒着,两个眼睛呆呆的,也不看人,就埋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抠手指。
她脸还是苍白的颜色,李名秋看到她那个样子,怀疑她随时会哭出来。
李名秋把她手拿起来擦。
她身上的衣服很脏,在地上滚过,还被灌粪水,臭的厉害,李名秋想给她换衣服,又没得换。她舅妈看见,就说:“我回去拿吧。”出了卫生站回林江村去,很快回来了,拿了衣服,还端了一碗饭。
李名秋从舅妈那接了衣服,给水元换上。水元换了衣服,便跟李名秋说:“要回家。”
李名秋问医生可不可以回家了,医生说可以了,李名秋便跟舅舅舅妈说:“呆在这也没事,咱们先回去吧。”
舅妈说:“先把饭吃了吧。”
舅妈熬的白粥,说是给水元吃点,清清肠胃。李名秋问她要吃粥吗,水元点头要吃,李名秋便拿了勺子,喂她吃粥。
水元没把粥吃完,吃了一半,摇头不要了,又跟李名秋说:“要回家。”
李名秋把水元抱起来。水元伸了胳膊,搂住他脖子,头埋在他颈子里,好像怕见人似的,一直不抬头,也不说话。
回了家,李名秋把水元放在床上。天还没有黑,李名秋问她:“你要睡觉吗?”
水元摇头:“不睡。”
她要去外面。
外面还有太阳,李名秋搬了个椅子出去,水元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掰手指。
李名秋看出她有问题了,醒来之后,她一直不说话,就是这样一副闷闷怯懦的样子,李名秋问她哪里不舒服,她又不说。
她舅舅舅妈回来,又上大队跟张冬子家理论去了,李名秋搬了个板凳过来,跟她并排坐着,问道:“哪里不舒服了?”
水元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她嘤嘤的哭了起来,又羞又囧:“他们要说我。”
李名秋道:“他们说你什么呀?”
水元哭着,又不肯说了。
李名秋搂着她哄,水元趴在他怀里哭了一会,才说:“他们要说我吃屎的。”
李名秋知道了,因为她被灌了粪水,害怕回头别的孩子会嘲笑她。小孩子的语言暴力,别人不知道,李名秋是知道的,李名秋搂着她哄道:“没事的,不会的,过几天咱们去祖祖家,不跟他们一起玩。”
水元听到这句话,才渐渐停了哭。
晚上,舅妈煮了饭,李名秋带着水元去舅舅家吃饭。吃饭的时候,舅舅舅妈还在不停的骂着张家,李名秋不出声,低着头吃饭,心情却一直很沉重。
水元应该上学了,李名秋不能再让她在家里呆着了。可是上学,钱从哪来呢?
现在是五月,要是可以的话,九月份的时候,就要让她进学校去。再拖着又是一年,到时候岁数大了,又要被人笑。
吃完饭,水元被舅妈带去洗脸洗脚,李名秋还在桌子前,水元舅舅点了叶子烟,拉着他坐下,跟他长谈了一番。
李名秋知道舅舅有话要说。
水元这一年多,吃住都在舅舅家,舅舅家本身就压力很大,现在又出了这种事,舅妈煮了饭叫他,肯定是有话要说的。
李名秋坐在凳子上听着。
舅舅的意思也很明白,大致就是说,张萍是嫁出去的人,李建民的女儿,姓李不姓张,水元不是他们的责任。
不是他们的责任,是李名秋的责任。
李名秋这个哥哥才是该为她负责的,舅舅家只是亲戚,平时帮忙照顾一下可以,可是真有大事,舅舅家是担不起的。
她舅舅说话也很委婉:“平时我们离的近,照顾一下她也是应该的,多一个人多双筷子,她能吃的了多少粮。怕就怕万一出个什么事,你说我们又不是她亲爹亲娘,要像今天这样,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好跟她爸妈交代呢?你把她放在我们家里,我们也不能天天盯着她,要是她出个什么事,你回来再跟我们要人,你说我们哪去给你找个人出来。”
李名秋只是低声道:“我明白。”
舅舅将烟斗里的灰在地上磕了磕,清干净,又卷了新的烟叶,塞进去。
舅舅点上火,抽了一口烟。
辛辣刺鼻的烟叶子味道弥漫开来,李名秋突然想起他还买了一包烟。他从裤兜里拿了烟出来,找了一根递给舅舅。
舅舅接过烟,看了一眼,道了声谢:“这个纸烟好,先留着。”别在耳朵上,划火柴点烟斗说:“我先把这个叶子烟抽了。”
“我们也知道你难,自己还要读书。”舅舅一边吸烟一边叹气:“也不是现在就把她带回去,我就是跟你说一说,你心里想一想,看怎么好安排,有个准备。”
李名秋道:“嗯,我知道。”
舅舅也觉得很难,他这样说,好像是要逼着李名秋不念书,回家来似的。
他叹口气:“哎,再说吧再说吧。”
李名秋跟舅舅说了一会话,天气有点热屋子里很闷,他出门解了个小手。
凉风吹着树叶飒飒作响,清凉的空气透进衣服里来,李名秋站在菜地边上,吹着风。他的心里空荡荡的,静悄悄的。
屋子里太闷了,他不想进去。
他吹着风,找不到事情做,手碰到裤兜里的烟壳纸,发出响动。他将烟壳纸拿出来,放在手上看,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只是单纯的站在这里,心中空洞无聊。
他漫无目的将那烟纸看了一会,从里面拿了一根烟出来,化了一根火柴。
小小的一簇火苗,红红的,烟头被点燃了,发出一点燃烧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