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病房门口,听见门内的说话声时,谭霁压下门把手的手指停顿,门栓松动但没发出响声,并未打扰房内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

有多久没见那两个人了?

谭霁在心里粗略地算了算,高考前他托爷爷转告他们自己不会出国后,就再也没收到他们的消息。谭霁是有智能手机的成年人,有不算多但足够打上一通电话或发上几条微信的空闲时间,但他们依然吝于和谭霁沟通,大概是觉得不需要,太浪费时间。

谭霁不会责备太多,毕竟他们给了谭霁优渥的生活条件,用钱买感情是很公平的,起码在遇见秦阅航之前,他始终这样认为。谭霁将这个不好的习惯贯彻到最初和addendum的对话中,但秦阅航把钱退给他,说“不要”,又很认真地教会谭霁,只有用感情能换到感情。

秦阅航轻声谭霁背后询问:“要进去吗?”

谭霁摇头:“不了。”秦阅航向后退一步,朝着谭霁伸出手,“那就走吧,等晚上我们再来看爷爷,我的台词还没想好呢。”

秦阅航用很轻松的语气和谭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同时收拢握紧抓住谭霁的手。医院的人不算少,他们挤进电梯的角落,谭霁玩了会儿秦阅航的手指,突然很小声地向他道谢:“谢谢你陪我。”

秦阅航不着痕迹地在狭窄的轿厢中挪动位置,变成低头就能吻到谭霁头发的角度:“你是我老公,我当然会陪你。”

谭霁被秦阅航的烂笑话逗笑,明明上次这么叫他还被收拾了很久,今天为了哄自己开心,秦阅航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秦阅航瞥见谭霁嘴角扬起的微小弧度,知道他有成功让谭霁的心情变好一些。

恋爱和吸烟对秦阅航的意义近似。如果说他曾不相信抽烟能让人心情愉悦,吸入第一支烟时他知道了这不是假话;如果说他曾不相信恋爱时痛人所痛,想人所想,看见谭霁迟疑着不肯推门的手时,那个瞬间他只想带谭霁逃走。

他牵着谭霁走出电梯,坐到花坛边的长椅上,从兜里拿出纸巾给谭霁擦汗。谭霁在想说话和不想说话时的神情有细微的差别,秦阅航自认为足够了解谭霁,所以给予谭霁很长的平复情绪的时间。

谭霁像是在发呆,而后突然开口:“病房里面是我爸妈,和我弟弟。他们一直在国外,我不知道他们会突然回来。”

谭霁混乱地从四五岁被留在爷爷身边开始讲述,一直说到高考前他宣布不出国,要在国内读大学。原以为那是酣畅淋漓的反叛,能换得关心或紧张,但谭霁太自作多情和不自量力,父母留给谭霁的,依然只有忽略和冷漠。

“其实早该想清楚的,真的想接我走,什么时候不可以呢,明明他们说的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说来说去,从最开始只带走弟弟我就该明白,他们只是没那么爱我。”

“我经常会想,是不是有他们在身边,我的性格就不会这么奇怪,是不是有家人做后盾,我就能不遇到这些事?过年的时候家族聚会,来往的亲人那么多,大客厅都被挤满,但在我被打,我说想要转学的时候,除了爷爷,没人在乎我在想要什么,只是反复地告诉我这样不好,我不该这么任性。”

谭霁很小声地问了句:“这就是家人存在的意义吗?”

秦阅航知道谭霁不需要和解,不需要掩饰出的风平浪静。得不到道歉仿佛才是生命的常态,秦阅航没有超能力,能改变过去,再塑人生。他只会做他做过很多次的那件事。

他伸手到谭霁面前,掌心摊开朝上,里面有一颗奶糖。谭霁笑笑,拾起后拆开包装吃掉。秦阅航的手没收回,而是向下扯住谭霁的手腕,领着他站起来,躲到长椅旁的一束灌木丛后,掐着谭霁的下巴让他抬头,开始接吻。

糖被搅弄舔舐化的很快,丝丝甜味弥漫在唇齿之间,秦阅航勾着谭霁的舌头卷着糖翻滚。想躲起来不是因为担心被看到,只是很单纯地不希望被打扰。

吻了不算很久,秦阅航和谭霁分开少许,彼此的喘息都有些粗重,嘴角有漫延的津液,显得晶亮。秦阅航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诚恳而认真:“那让我做你的家人吧,好不好?我会比他们做的都好。”

谭霁的眼睛很亮,很做作地伸出左手,秦阅航在虚空中抓了两把,手指间形成不算宽的缝隙,他引着谭霁的无名指穿过这道窄缝,指尖缓缓推至根部,两个人对视一眼后笑起来。

“幼稚。”谭霁做出了点评,秦阅航耸耸肩,“总要有些契约。”

七月初的B市炎热,在室外待久了会闷的人喘不上气。谭霁本来就爱出汗,此刻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贴在额角,脸被暑气熏的微红,两个人的手垂下又握紧,秦阅航低声问:“带我参观一下B市吧,谭导游?”

谭霁点点头,先把秦阅航带回了他后来读的高中,在校门口吃了很好吃的叉烧鸡排饭。学校管理严格,陌生访客不允许进入,两个人便只绕着学校走了走。从黑色铁质的围栏间可以看见红色的塑胶跑道,中间是劣质的人造草坪。谭霁点评道:“看样子我走之后学校没装修。”

这所高中周围并无A市那般多的深巷,虽然有不少居民楼,但视野足够开阔。秦阅航环顾四周,很庆幸谭霁没有再被堵进某条陌生的巷,接受殴打和凌辱。他远在另一座城市,没办法再救下这里的谭霁。

他们又从高中回了谭霁在B市的家,放了行李。下楼吃过晚饭后谭霁跟护工打了电话,确定那三个人已经离开了病房,秦阅航去不远处的背风角落抽烟,谭霁的电话结束时秦阅航一根烟还没吸完。谭霁走过去,又被秦阅航提着后颈赶开。

谭霁提起胳膊,手从秦阅航的胸口移至胯骨,摸进裤子口袋,拿了烟盒磕出一根烟。秦阅航低低叹口气,给他点燃,路灯已经亮起,有飞虫在灯下盘旋。谭霁隔着白烟盯了一会儿近处无聊而熟悉的风景,听到父母离开病房时心口微弱的波澜消散,秦阅航把烟碾灭,问他:“我们走吗?”

谭霁点点头:“走吧”。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爷爷的检查结果上没有更多值得担心的指标,秦阅航依然不善言辞,但还是尽力陪爷爷多说了几句,哄得老人家一直在笑。谭霁谨遵医嘱,拒绝了爷爷在晚上还要吃水果的要求,告诉爷爷“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当为了我”。

爷爷慈爱地笑起来,眼角的笑纹深沉,谭霁装作没看见从那双浑浊眼球中滑过的泪花,攥住爷爷的手。秦阅航走到谭霁背后,搭着他的肩膀,让谭霁觉得安心,又很幸福。

“这就足够了。”谭霁低低说了声,秦阅航听清了,爷爷却没。老人家摆摆手,让孙子和另一个孙子回家,明天出院时再来接他。

他们都没提下午出现的那三个人。

谭霁在家住了一整周,秦阅航在大排档的打工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他手脚勤快,话少,很招老板和同事喜欢。暑假后来大排档的学生变少,游客和居民变多,秦阅航在陌生人很多的环境中依然会感到无所适从的拘谨,但每晚接到谭霁打来的视频,在谭霁的引导下讲述一遍一整天的工作经历时,秦阅航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谭霁的声音一直对秦阅航有很强的安抚力量。最初秦阅航喜欢看tang的直播,便是因为tang唱歌很好听,哪怕开了变声器也显得清冽。视频能传递的比单纯的语音或文字更多,配合谭霁在听秦阅航说话时总是浅浅笑着,偶尔神采飞扬的脸,秦阅航会很诚恳地感激他能拥有这一切。

作者有话说:

不想一直搞剧情但不把这些写出来我心难安。。坏消息是闭站前更不完,好消息是双人直播和双人视频都写了,全放在正文,可能会从30变成32章。。

最开始写这本的时候我的心态是“爽一发就跑”,当时也很迷茫,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故事讲完。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不确定。能有今天都是大家捧我,哥崽和我都因你们而幸福。每个人的评论我都有认真看,没回复的大部分也点了赞(嘿嘿)。谢谢大家忍我把剧情搞完。。爱所有人。。

在你身后】

秦阅航将谭霁接回家后两个人没做爱,就是抱在一起黏糊着说了些话。第二天早晨,只是在卫生间洗漱的功夫,秦阅航从浴室出来便看见敞开的卧室门和叠好的被子,不知道刚才还在床上的谭霁去哪了。

他去沙发上坐下,想要给谭霁发微信时才见到谭霁传给他的消息。

“我下楼一趟。”

秦阅航没在家等很久谭霁就回来了,左手拎着早餐,右手提了几个快递包裹。秦阅航接过来,在谭霁脸上亲了亲:“怎么不叫我一起?”

“你晚上要上班,我想让你白天多睡会儿。”

两个人吃过早饭后开始拆快递。秦阅航去拿了个小坐垫给谭霁,垫在屁股下面坐在地板上。他刚蹲在谭霁身边,谭霁却指挥秦阅航:“餐桌上那个塑料袋里,有个你的快递。我早上说了你的手机尾号,工作人员找给我的,但我看收件人姓名那栏不是秦开头,是A什么的...”

秦阅航有些狐疑:“我最近没买东西啊?”

塑料袋里是个纸箱,从长宽高来看有些像保温杯。表面贴着的快递信息上并未显示这款商品的详细内容,看来是商家刻意做了模糊处理。谭霁恰好把键盘的说明看完,头伸过来和秦阅航一起打量这个棕色的立方体:“看着很像杯子,或者雨伞。”

秦阅航应了声,不太成型的猜想逐渐变得清晰。他去拿谭霁随手放在地板上的美工刀,伴随刀片划破胶带的声音,谭霁和秦阅航都看清了纸箱里面的物体。

又一个纸箱。

里面的纸箱是纯白色,只在上方可供打开的位置贴了“试用”字样的贴纸。秦阅航几乎是在看清这两个字的瞬间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难得有些慌乱地站起来,向卧室走,谭霁却也跟上,很好奇地在身后问他:“这是什么呀,什么试用,也不标个具体的商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