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是因为,是因为我...”谭霁嘴唇抖动得厉害,薄的唇瓣小幅度颤着,想要努力说出几句虚假到真实的句子,但就连半个字都解释不出。谭霁看不清那些人地表情,什么眼神?恨铁不成钢还是嫌恶?
“算了,你别说了,本来我们不愿意说这个事,一开始看你总是一个人还想带你玩,结果...唉,就当我们自作多情吧,我们没边界感,以后你觉得不舒服,也不要怪我们,我们原本都是想和你好好相处的。”
你叫谭霁是吧,听说你爸妈都在国外做生意,哥几个手头紧,借哥们儿点钱花花呗。
“就五十?你他妈糊弄谁呢?非逼着我们揍你是吗?你那帮同学都说你有钱,说你傲气,谁都不搭理,上次我们找你宿舍那个谁借钱,他说他没钱,让我们问问你,都是舍友,仗义点呗?”
“没钱?你这鞋是名牌吧,脱了给我们试试呗,我们这帮穷人可是没见过这种牌子货。那谁,去把他手捆了,翻翻他的包。”
和谭霁差不多年级的男生穿着隔壁学校的校服,拉链敞开,裤腿改的很紧,手里夹着闻起来就很劣质的香烟,向谭霁脸上吹气,带出熏得人几欲呕吐的臭味。没绑住谭霁的混混轮流抽那根烟,很快就在前端结出长长的一段烟灰,掉在谭霁的校服上,模糊了校徽的图案。
“这他妈不是还有二十吗?不是,你一个阔少爷,钱包里就七十块钱,我们守你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赶上你自己放假回家,你就给我们这种惊喜?我操你妈,真是白费力气,还瞪我是吧,你他妈的...”
拳头落在脸上,身上,手被捆在身后无法移动,所以完全没办法反抗。眼睛被捶了一拳,眼眶好痛啊,流血了吗?会不会瞎掉呢?那样我的残疾就更明显了,一定会被欺负的更惨的...
谭霁,谭霁?老婆,宝宝?醒醒,睁眼看看我,老公在呢。
作者有话说:
一直没有宝宝提问“为什么崽会喜欢上哥”,就当成宝宝们在等我解释吧(挺胸)。爱应该要有动机,瞬间,经过,不然怎么能是完整的健康的感情呢?
寂寞的人总是习惯寂寞的安稳】
没睡多久谭霁的头就在秦阅航怀里乱动,身上浸出薄薄的汗,持续地流淌,沾湿贴身的短袖睡衣,他的眼角渗出泪水,顺着脸颊滑到秦阅航手臂上。谭霁的手脚都在小幅度地胡乱挥舞,秦阅航被打了几次,很快醒过来。
他把夜灯点亮,看见谭霁的眼睛还闭着,嘴角嗫嚅,好像在说话。秦阅航靠过去,耳畔擦着唇瓣,听见谭霁在小声断续地说“别打了,好疼”。
这是做了什么噩梦?
秦阅航立马拍谭霁的脸想把人叫醒。叫了很久谭霁才睁眼,眼皮间微小的缝隙黏连,随后扩大,瞳仁略微涣散。眼泪更多更密集地从看不见的泪腺中滴出来,一颗一颗。
秦阅航连忙把人抱紧,摸他的后背。从后颈抚到臀瓣,重复安抚的动作,直到谭霁抽噎声渐歇。残存的困意逐渐和谭霁的啜泣声一同消退,秦阅航在谭霁嘴角吻了吻:“梦到什么了,和我说说?”
谭霁似乎还在梦魇之中,又重复了几次“不要打了”。秦阅航捏捏他的脸,“老公在呢,没人敢打你。”
“没、没什么...”谭霁的声线抖着,努力了好几次才把话说清楚。秦阅航把他睡衣的上两颗扣子解开,从床头抽手纸给谭霁擦汗。
“我去给你倒杯水。”正要下床时,秦阅航被谭霁从背后抱住,湿热的躯体贴着秦阅航后背,仿佛梦魇的过渡。秦阅航顿时萌生很强烈的紧张感,他暂时不该离开谭霁。
于是他回身,把人抱起来放到沙发上,点亮了客厅的灯,暖调的灯光洒满不算宽敞的房间,谭霁在能完全看清秦阅航的环境中变得平静些许。
秦阅航倒水后走回谭霁面前,把插了吸管的杯子递给谭霁,单膝跪下,手掌覆在谭霁膝盖上。
谭霁缓过强烈的心悸后摸摸秦阅航的头发,小声地道歉:“对不起,老公,给你吵醒了。”
秦阅航把脸侧着贴在谭霁大腿上:“不需要道歉,宝宝。”
“你梦见什么了,鬼吗?最近我们也没看恐怖电影啊,还是今晚看到或听到什么事了?”
秦阅航被吵醒后音色更低沉,像谭霁见过的寺庙法事中僧人念经的庄严苏肃穆的声响,能驱散一切不好的、不顺利的、不堪回首的。
谭霁捧着杯子,沉默了很久。
该从哪里讲起呢?
如果从见秦阅航的第一面开始历数,唯一让谭霁觉得被冒犯或被讨厌的只有那句“不感兴趣”。
但现在,连这份不值一提的忽略也完全湮灭了。
半蹲在谭霁面前的秦阅航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在最适合睡眠的深夜被身侧的谭霁吵醒,秦阅航并未抱怨,甚至能准确得出“不该单独把谭霁留在卧室”的结论,边等待谭霁喝水边捧着他的膝盖浅吻。谭霁看见秦阅航黑得纯粹的眼里盛满深刻的鼓励和在意,在一起之后,每次他望向秦阅航,除了游刃有余的逗弄,见到最多的便是不需言语的温情。
谭霁又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要说吗?
我在怕什么呢?
想到母亲说的“哥哥和弟弟不一样”,想到爷爷说的“你和其他男生不一样”,想到老师说的“你和那些坏学生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人和人本来不就该是不一样的吗?不一样原来是解决人生所有矛盾的答案啊,原来那些让人感觉痛苦到麻木的事,都是因为“你不一样”。
秦阅航所回避的,所厌弃的,从愤怒哀伤演变成漠然无视的,应该也和“不一样”有关吧。
秦阅航擦了擦谭霁的嘴角,表情和语气都温柔:“不说就不说吧,客厅凉,出了汗不能吹风,我把杯子放回厨房就抱你回卧室,我抱着你睡。”
回了卧室时被子里的热气已经散了不少,秦阅航怕谭霁觉得冷,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在他给谭霁今晚第二个晚安吻时,谭霁把手从边缘压得整齐的被褥中抽出来,摸摸秦阅航的脸,秦阅航的头略微向谭霁手的位置倾,感受着谭霁的指尖最后停在那个快要愈合的伤口上,“还疼吗?”
“这都被打多久了,怎么会疼?”
“我高中的时候被打过,疼了半个月,伤在脸上,吃饭痛,睡觉痛,就连喘口气扯到肌肉都疼。上课不方便冰敷,只能抹药膏等它慢慢自然痊愈。有段时间肿的就像在我的脸上又长出一颗头,很搞笑,我都不想照镜子。”谭霁和秦阅航的腿在薄薄的被单下交叉缠绕着,仿佛本就亲密相连的根系交错的两棵树。
“怎么会被...”秦阅航的问句还没讲完,谭霁就顾自向下说:“那段时间爷爷去国外了,我问爷爷,为什么不能带我去呢?爷爷说我上高中了,每一秒都很关键,不能耽误。而且等我到了大学就能出国生活了,不必急于一时。”
秦阅航不擅长安慰人,他并无太多可供学习的范本。很长一段时间里,父母的压力比他更大,很多时候秦阅航的沮丧和抱怨还来不及吐露,就被生活磋磨粉碎,被迫再度吞咽这些苦涩的因果。他只会告诉自己“都会过去”,但他不想跟谭霁说这种毫无意义的废话。
秦阅航把谭霁的身体尽可能地揽进自己怀中,试图用肌肉和骨骼将造成谭霁噩梦的根源隔开。谭霁的声音闷闷的,但叙述连贯,仿佛憋了很久,只待今日。
“在爷爷回来之前我没找过老师,打我的人不是我们学校的,追查起来很困难,何况只是脸上的一点小伤,没造成财物损失,没人会费这个精力去管。重点高中只要成绩,只要没残废都该坐在书桌前二十四小时的学习。至于同学们...本来他们对我的评价就不算太好,虽然不至于幸灾乐祸,但没人问,没人理,都是常态。”
秦阅航的手指悄悄从衣物和谭霁脸颊形成的缝隙中伸入,试图去抚摸过去时空的谭霁脸上的伤痕。他没摸到眼泪,反而更不放心。
“爷爷回国的时候,我的伤还没养好,他发了很大的火,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他马上去找了老师给我办了转学,要从A市转到B市,那年我都高二了,很多人都劝我和爷爷,再忍一年吧,很快就过去了,那两个人也打电话回来,说现在转学没办法读重点高中,只能去普高,不利于学校的申请。”
B市的教育资源远不如A市,在录取时全省都是同一条分数线,谭霁能在B市考上A大不知道要额外付出多少努力。
“最后我还是转了,我求爷爷,原本以为他不会答应,但爷爷说,他觉得那两个人对不起我,没照顾好我,我过得够苦了,他不想我再被欺负。爷爷为了我在B市买了新房子,一把年纪还陪着我折腾。”
谭霁语调中无奈的哀伤仿佛让秦阅航跟随高中时期的谭霁一同挨了顿打,做不被支持的决定,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中来不及后悔,被推动着向前,直到高考结束,上了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