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第二天,每个人轮流着单独来找到祁尧,问了他母亲说的事真的可能发生吗?他们当然不能因为家事闹到法庭上,但母亲威胁他们要收回所有钱,这件事是合法的吗?
而Loyce甚至问过,既然这个继父是考古学教授,有没有可能拿什么走私文物的罪名陷害他,让他也去坐牢好了,大家谁都别好过。
婚礼结束后,祁尧又在纽约呆了三天,离开时,他把母亲要自己签字的所有文件都签好交给她,转身就走,连一句再见也没有说。
母亲的威胁对于每个孩子来说其实都不奏效,钱只是数字,没有人活到这个年纪还是靠母亲接济着才能维持生活的。祁尧也不知道其它人会不会签字,他之所以不再坚持只是单纯觉得没意思了。
从母亲开口威胁他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已经没有输赢可言。
需要威胁孩子的母亲输了,会被母亲威胁的孩子也输了。祁尧找不到争下去的意义,他只是觉得累,所以不想继续了。
“我困了,Ethan,”祁尧简单讲完整件事,低下头掐了掐眉心,终于再也忍不住,疲惫地说,“我去洗澡,你让杨书来接你吧。”
祁尧不知道自己继续说下去会不会情绪失控,他明明已经努力整理过自己的心情,也以为不会被唐一臣发现的。他怕自己再说下去会把这些年里所有的委屈和难过一一倾倒出来。
唐一臣不应该听他说起这些,那个人比自己过得还要痛苦,祁尧不想让他替自己难受。
他起身进了浴室,可当他再出来时,唐一臣竟然还坐在沙发上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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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可以留下吗?”唐一臣抬起头问他,“太晚了,我不想走了,行吗?”
祁尧想说没关系,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是一定要人陪着才能度过这个晚上,其实那些事情也已经过去,离开了那个家,祁尧应该能睡个好觉。
可唐一臣那样看着他,祁尧在他眼睛里看到的是一个被保护的、被牵挂的、被人珍视的倒影。他最终还是从行李箱里找出了一件干净的T恤递给唐一臣,问道:“这房间我检查过了,你还需要再看看吗?”
“不用。”唐一臣飞快地回答,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就只是留下……”
“我知道。”祁尧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又重复一遍,“我知道。”
唐一臣从浴室出来,屋里的大灯都关了,只留下他那一侧的床头灯。祁尧朝窗户那面侧躺着,像是已经睡着了。唐一臣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刚关上灯,祁尧转过身,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不说话,唐一臣也没有开口,只是握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又过了几分钟,就在唐一臣以为他真的已经睡着的时候,祁尧才突然说:“我能把你的微信加回来吗?”
“……”唐一臣很小声地答:“已经加回来了。”
是在他向杨书出柜的那个晚上,他那时实在太想念祁尧,忍不住把他的微信从黑名单中放出来,却没敢跟他联系。
“Theo,”唐一臣转了个身,在黑暗中搂住祁尧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他明白祁尧在过去几天里的痛苦和无助,也知道这个人不愿意让自己留下的原因。可唐一臣更知道,祁尧心里明明是希望自己留下的,他一定不想一个人度过这个晚上。
他想要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那些发生在他身上,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的事情,如果能有一个人明白就好了。
好在唐一臣都懂,也都明白。
第二天一早,唐一臣起床时,祁尧还在睡着。
爷爷每天早上六点钟起来晨练,七点钟结束,七点一刻开始吃早饭。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按照这个时间表生活,风雨无阻。
七点整,爷爷慢跑结束,唐一臣从他身边的警卫员手里接过毛巾递到爷爷手上,唐司令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去客厅跪好。”
爷爷上楼洗澡换衣服,然后下来吃早饭。
唐一臣一个人跪在客厅里,整整半个小时,爷爷的警卫员和秘书,还有家里的佣人进进出出,他们全都看到了,却没有人敢上前说什么,更没有人会拉他起来。唐一臣面无表情地跪着,直到爷爷吃完早饭从餐厅出来,手里还拿着戒尺。
他乖乖伸出手,爷爷也没说话,让他自己数着,实实在在地打完20后才开口道:“听说你把唐赐给打了,他胸口都青了一大块。”
“对不起爷爷。”唐一臣没承认,也没解释,就只是平静地道歉。
“唐赐是你的弟弟,”爷爷在沙发上坐下,食指在桌上轻叩两下才又说,“做哥哥的,教育他是理所应当,但你总得留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别总想着怎么把人逼到绝路上。”
这话说得,好像爷爷真的是个慈爱的长辈,从来不把人往绝路上逼一样。
“是,我知道。对不起爷爷,给您添麻烦了。”唐一臣点点头,答得很快。
爷爷又问了几句他工作上的事,只是没说让他起来,唐一臣就跪在那里答话,编出理由解释他上周没来的原因,又主动汇报他接下来的安排。
客厅里的座钟敲响八下,爷爷才终于冲唐一臣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唐一臣很久都不被罚跪,他知道上周唐赐的妈妈来家里找过爷爷,也知道爷爷只是为了给二叔家做做样子,不是真的要对他兴师问罪。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小时的人毕竟是他,不是唐赐。
手心也疼,唐一臣从院子里走出来时,忍不住又回头看向那栋小楼。
那真的是可以被成为家的地方吗?为什么记忆里,每次回来他都不快乐,不是在挨打就是在挨骂,怎么总有那么多理由可以被惩罚?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错,甚至明明就是照着爷爷的吩咐去做事,只是因为爷爷需要,他就要当着外人的面老老实实跪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也不是过年过节,唐一臣的车没有出入证,杨书只能把车子停在大院门口。这个时间,远处偶尔会响起口号声,只是大院里安安静静的,唐一臣慢吞吞地往外走,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他独自一人背着书包,挨完打后去上学。
也许什么都没变,只是时间无声无息地溜走,唐一臣还像当初一样,不自由,也不快乐,大院用高墙隔出监狱的模样,他人生的全部意义只是报答和偿还那些他从未选择过的东西。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唐一臣点开那个空白的对话框,看到祁尧发了一张照片,隔着一个红绿灯,放大后能看到杨书停车的大门口。
“给你带了早餐。”
唐一臣有一瞬间的紧张,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然而身后除了郁郁葱葱的大树,就只有那栋遥远又模糊的陈旧小楼。
没有人跟着他,也不会被发现的。唐一臣的脚步突然轻快起来,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跑起来。
他要快一点离开这里,更要快一点见到祁尧。
他不再是一个人。
……
盛夏随着反复的大雨、暴晒和漫长的日落渐渐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