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最初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惊喜,他不想每次都在奇怪的场合遇到祁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见面变成了一种习惯。也许是他们见面的频率太高了,几乎每周都有个三四次,又或者唐一臣根本就是在期待见到那个人,哪怕只是远远跟他打个招呼也好,唐一臣想要看到祁尧,看他眨着那双漂亮的墨绿色眼睛冲自己笑,如果能闻闻他身上的味道,或者更亲密一点,就更好了。
回家的路上,唐一臣犹豫了很多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杨书:“你最近有没有看到祁尧的车?”
杨书摇头,“法务那边说他这周不来,你需要他家的地址吗?”
“不要。”唐一臣拒绝得太快,就连自己都觉得心虚,只好又跟了句,“你盯着点就行。”
杨书没有再说什么,倒是唐一臣盯着他开车的背影愣神,过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问道:“杨书,你好奇吗?”
“你和祁律?”杨书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还行,不过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不是他,是我。”唐一臣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我是gay。”
他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只是在杨书看不见的地方,已经紧张地要把裤子揉皱了。
但杨书只是“哦”了一声,毫不意外地说:“你放心,我不恐同,高总不也是吗,都什么年代了,这也没什么吧。”
他的语气太过平常,平常到让唐一臣产生了一些错觉,仿佛自己的性取向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可唐一臣还是又开口道:“记住这件事,以后要是被唐赐抓了,拿这个秘密可以换一条命。”
唐一臣刻意地摆出一副轻松表情,然而这句话不是在开玩笑。
杨书从后视镜里看他,随即打了双闪,慢慢把车停在了路边。他回过头非常严肃地盯着唐一臣,正色道:“唐一臣,你选择我做你的助理时,我也选择了你。你和你们家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我和他们也不一样。拿这种事情攻击人实在太下作了,我不会这么做,你别再说了。”
他们本来不是在聊祁尧吗?唐一臣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件事。这本来应该是压在他心里的巨石,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提起的秘密,可杨书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无法反驳,原来那样做是下作的,原来除了他们家的那些人,没有人会介意这个。
所以,如果不怕被发现,他还会想要像现在这样,和祁尧只做暧昧的朋友吗?就等着对方来偶遇自己,不联系,不交谈,不关心。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从未有过比现在更想念祁尧的时刻,他想见到这个人,也想要拥有他。唐一臣想要的东西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只是从前他不敢想,而现在他突然觉得也许憧憬一下才是对的。
又过了几天,唐一臣晚上出去吃饭,中途突然接到了爷爷的电话。
爷爷很少会主动给他打电话,唐一臣接起来时就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果然,电话那边的人只说了一句话:“现在回家”。
“爷爷,”唐一臣快步从房间里走出来,解释道,“现在真的不行,我在外面吃饭。”他报了两个名字,压低声音又说,“我现在确实不太方便,不然……”
不然等他吃完饭吧,唐一臣是这么想的,可他还没开口,远远看到门童打开了酒店大门,一个推着行李箱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不然明天早上吧?”唐一臣和爷爷商量道,“我明天一早回去,行吗?”
唐司令直接挂断了电话。
唐一臣把手机收起来,整理好表情,朝祁尧那边走去。
那人显然是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唐一臣在他面前站定,想问他去哪儿了,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祁尧笑着看他,若无其事地理了下自己的头发。
可唐一臣明明就发现了,祁尧看起来不太对劲,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眼下还带着些不明显的青黑,就连笑意都有点勉强,不止是因为没休息好而疲惫,心情显然也不好,像是出什么事了。
这里也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唐一臣没想逼他,只是又问,“你从哪里回来的?”
“纽约。”祁尧倒是没说谎,然而依旧答得有点心虚。
唐一臣只是出来接个电话,在外面呆久了也不合适。他低头看了眼表,祁尧马上贴心地说:“你先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他不再编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唐一臣也没有问,冲他摆摆手扭头就往房间走去,只是路上给杨书打了电话,让他去附近的酒店开间套房,然后送祁尧过去休息,回来时顺便把房卡带给自己。
唐一臣的饭局十一点多才结束,杨书送他去酒店的路上他还反复问过,有没有跟祁律说是让他去休息的。
祁尧很少会让自己表现出这么疲惫的一面,唐一臣不知道他去纽约都做了什么,只是看他实在太累了,又自私地不想当时就放他回家,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哪天了。
然而当唐一臣走进酒店房间时,却看到祁尧并没有在休息,他正坐在外面的沙发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怎么突然要我来这边等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祁尧把电脑合上,起身走到唐一臣身边,一边说着,还一边伸出手,准备去关灯。
“不用关。”唐一臣握住他的手,皱着眉问道:“不是让你来休息的吗?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出什么事了吗?”
祁尧的眼神有些闪躲,不知道是在犹豫该如何开口,还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说。过了几秒钟,他先拉着唐一臣到沙发上坐下,又从冰箱里拿出瓶水递过去。唐一臣接过水放在一边,拇指轻轻划过祁尧的眼眶,低声说:“我不是一定要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今天就在这儿休息吧,好不好?”
祁尧不说话,唐一臣有点着急了,又说,“Theo,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就先睡一觉,睡一会儿也行,我等下叫你起来行吗?”
而祁尧只是看着他,沉默几秒后冲唐一臣张开了手,而唐一臣马上抱住了他,抱得很紧。
仿佛一切的追逐和试探都结束了,他们又回到了在开普敦的那个晚上,在祁尧难得表现出脆弱的时刻,唐一臣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什么都不问,就只是抱着他,对他说没事了,让他知道不管是什么自己都可以听他讲。
祁尧的下巴靠在唐一臣肩膀上,终于疲惫地开口道:“我去希腊参加了母亲的婚礼,然后才从纽约回来的。”
他本来以为那只是一场普通的婚礼,仪式需要一天,再安排一天见见家里的人,很快就能回来了。然而在距离他计划的出发时间还有两天时,Tillie亲自给他打了电话,要他马上回家一趟。
祁尧不明所以地回到家里才知道,母亲修改了婚前协议,还要修改遗嘱,要从每个孩子手里拿走一部分股权,要把原本在孩子们名下的几套房子转给丈夫,还有些其它的财产变动,所有的事情母亲并没有提前跟任何人商量,只是在婚礼的两天“通知”他们,丢给了孩子们一堆需要签字的文件,自己和丈夫先行飞去希腊了。
如果说因为母亲反复结婚而感到羞耻的只有Karl,那现在所有人都会被影响了。
整整两天,五个平日里鲜少联系的兄弟姐妹聚在Tillie家里,反复讨论各种对策,中间还穿插着偶发的争吵与谩骂,大家都像是一点就着的火药,听到谁的哪句话说的不对劲就会忍不住大做文章。
那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何况那钱本来就应该是他们的。大家都不再是小孩子,所有人都明白,自己被这个家族和母亲玩弄控制了这么多年,那些钱就是他们的精神损失费,是他们应得的,是他们靠出卖了正常快乐的自己换来的。
现在母亲直接把手伸进他们的口袋,拿走的是钱,留下的是羞辱,不止羞辱了他们每一个人,还有他们的父亲。
这算什么呢?这把年纪了才终于遇到了真爱吗?那从前的每一个人,每个孩子的父亲都不配吗?
婚礼定在一个小岛上,风景很美,天气也好。仪式的前夜,海面上洒满星星,一切都美极了,母亲端着酒杯站在露台上,面无表情地听孩子们解释自己不能签字的原因,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就连你们五个人都属于我,谁都没有资格质疑我的决定。如果一周内不签字,她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一分钱也拿不到。
那天晚上,大概除了母亲之外的所有人都失眠了,可是第二天,Karl和祁尧还是微笑着站在母亲两侧,陪她一起完成了仪式,看着他们的继父牵起母亲的手。甚至在之后的晚宴上,每个孩子还轮流发表了祝酒词,怀念自己和母亲度过的快乐时光,祝他们拥有幸福美满的婚姻。
多好的一家人,没有龃龉,没有嫌隙,兄弟姐妹都那么恩爱,和母亲关系也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