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辆车正从直行道强行插进左转车道,两边互不相让,被加塞的车主愤怒地按着喇叭。大概是激起了堵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大部分人的怒火,一时间,周边全都是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响。饶是祁尧这辆迈巴赫隔音效果更好,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外面刺耳的声音。

祁尧忍了又忍,表情看起来倒还算是平静,只是脖子上的青筋渐渐凸起,右手握得越来越用力,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一拳砸在车门框上,低吼道“FUCK”!

是因为堵车和噪音,却又不止是因为这两件事。

祁尧对工作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可他脾气并不好,认识这么多年,Jessica不是没见过他更生气的样子,但眼下的情况,祁尧不像是在发脾气,倒更像是发泄。

车里的气氛比起可怕,更多是尴尬。祁尧吼完之后再也没说什么,Jess甚至都不确定这件事和唐先生是否有关。她只能安静地坐在副驾上,等祁尧整理好情绪,跟她道歉,然后再冷静下来处理这个她根本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问题。

然而和她一样困惑的还有祁尧自己。

他烦躁吗?当然,平时他都是自己开车上下班,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傻逼司机,他早就习惯了。但烦躁之余还有些什么呢?祁尧活到今天,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拉黑,并且是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明明上次见面两个人还你侬我侬,转眼唐一臣连句解释都没有,几十天不和他联系,然后直接把他拉黑。

唐一臣不是个没礼貌的人,祁尧不相信他会这样对待别人,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自己理应生气,可比起生气,他竟然还觉得委屈。

车子终于离开了那段拥堵不堪的路,过了隧道,没有了那些鳞次栉比的巨型摩天大楼,视野变得更开阔了些,祁尧混乱而复杂的情绪也终于平复下来。

“不好意思Jess,刚才是我失控了,对不起。”祁尧不动声色地揉了两下右手指节,没掌握好力气,给自己揉疼了。他忍不住垂头看过去,指节处红肿的有点明显,莫名让他想起了唐一臣哭过的眼睛。

已经快三年了,别说是炮友,哪怕在桌上放个摆件都要有感情了吧。祁尧不接受唐一臣就这么单方面地给他们这段关系画上句号,他一定要找人当面问清楚。

“还是帮我订周末的机票吧。”祁尧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编辑了一封邮件发给唐一臣,上面只写了航班号。

餐厅开在一栋临街的三层小楼里,推门进去,走廊两边是精心布置过的枯山水,装修得很有禅意,灯光也不像近年来城里的高级餐馆一样,一味只追求昏暗而忽略了客人的感受。

这家餐厅祁尧之前也来过,印象还不错。听说今年摘星是因为换了主厨,也换了菜单。吃过前菜,祁尧明显能感觉到进步,整个餐厅确实比从前更加精致了。

更像是唐一臣会喜欢的风格了。

祁尧明明已经强迫自己暂时忘记这个人,不管是什么都等到周六见面再说。可整整一个晚上,除了和Jessica聊天以外的时间里,他满脑子都是唐一臣。

还有上次伦敦的那家糟糕的日料店,唐一臣非常不喜欢,一晚上都没怎么吃,拿到账单时还悄悄翻了个白眼。祁尧其实看到了,觉得很可爱,只是当时正在跟主厨客套,没来得及说,后来也就忘记了。

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吗?也许整件事不是毫无征兆,也许自己只是和那些细节擦肩而过,只是当时没来得及说,后来就再也没能想起。

他忍不住放下了筷子盯着手里端着的那杯酒愣神。Jessica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忍不住凑近一些低声问:“Theo,你想聊聊吗?”

不是作为上下级,是作为认识和相处了多年的朋友。

“不知道。”祁尧没抬头,自言自语道,“我是说,我不知道要聊什么。”

他是有过一瞬间的愤怒,之后是委屈,但现在更多的是困惑和不安,这太复杂了,连带着他和唐一臣的关系,想起来都觉得扑朔迷离。他们不是炮友吗?是只在一起做爱的陌生人而已,事情莫名其妙走到了今天这步,祁尧此刻突然失去了理性分析的能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问题。

“有件事情,不确定和唐先生有没有关系,不过我前些天在领英上看到Sharon升职了。很奇怪,她之前挂的职位是货币政策部门的分析师,今年年初转去战投部做项目经理了。”

祁尧却突然放下手里的空杯,皱眉问道:“Sharon?他的助理?”

“嗯,你看。”Jessica找出领英的页面递到祁尧面前,又补了句,“给我的感觉是,她好像不再为唐先生工作了?”

祁尧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具体也说不清,但总觉得唐一臣这么做好像不只是在针对自己。

更准确地说,唐一臣不只是丢下了他。

“帮我把飞机改到今晚,经济舱也行,”祁尧的眼睛里难得闪过一丝慌乱,“之后两天的工作先暂时推掉,等我回来再处理。”

他必须要立刻见到唐一臣。

不知道为什么,祁尧又一次想起一个月前他们在机场分别的时候,他当时就隐隐觉得唐一臣哪里不对,只是当时急着要走,根本没有细想,可就在刚刚,他突然想通了自己上车后依然感觉奇怪的细节

那天唐一臣并没有跟他说再见。

⒋⒊400⒊? ?0?0 02:2:

2

飞机在清晨降落。

外面是一如既往的阴雨天气,祁尧昨晚从餐厅离开后连家都没有回,只随身带着装电脑的公文包走出机场。他习惯性地左转,走了两步才突然想到,今天并没有人来机场接他,没有人会认真跟他道歉说不好意思久等了,也没有人会听他抱怨伦敦的雨。

祁尧排在等待打车的队伍里,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去唐一臣的公司那也是他唯一能记住的和唐一臣有关的地址了。

出租车果然堵在进城的高速上,祁尧曾经很多次走过这条路,可看着路边的风景,却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那些时候他都在做什么?是在跟唐一臣聊天吗?那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呢?只是炮友而已,他们之间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可说?

有过那么几秒钟,祁尧在心里对自己妥协道,算了吧,唐一臣并不是真的欠他什么解释,尽管最初自己曾霸道地约定过,时间要听他的,可是已经快三年了,唐一臣如果厌倦了不想再继续,也完全可以理解。

哪怕不告而别是件失礼的事,祁尧就当自己比他有礼貌比他更绅士,理应不跟他计较。

可这个理论并不成立,祁尧在来时的飞机上无数次想起唐一臣看向自己的眼神,欣赏、依赖、眷恋和悲伤,唯独没有过厌倦,祁尧不相信唐一臣只是单纯不想再继续了。

所以自己是来寻找答案的。

可答案为什么那么重要?他又不喜欢唐一臣,这个人想不想继续,要不要离开,到底去了哪里,跟祁尧又有什么关系?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天气真的很糟糕,明明还是早上,天色却已经昏暗得像是傍晚。

以往祁尧就是在傍晚落地,唐一臣来机场接他,他们先去吃晚饭,然后就去做爱,几乎每次都折腾到快天亮,起初是酒店,后来是唐一臣的家里,他们会一直睡到中午,起来吃个饭,祁尧再坐傍晚的飞机离开,到纽约正好是周日的晚上。

那是每周限定24小时的相处,可为了这24个小时,祁尧需要经历往返近20个小时的飞行。他习惯在来时的路上处理工作,返程的路上休息,看电影或是读书,这样连额外的时差都不需要倒,周一一早可以正常上班。

最后一次从伦敦回去时,祁尧借走了唐一臣书架上一本货币政策相关的书。他是要拿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旁边还放着一本一模一样的,只是封面很旧了。唐一臣笑着跟他解释,说这本书他读过很多次,里面有不少笔记,实在是太旧,又真的喜欢,所以又买了本全新的当作收藏。

后来祁尧拿走的并不是新书,而那本旧书上果然有反复读过的痕迹,几乎每一页都有标注的重点或是唐一臣随手在一旁写下的字。

唐一臣的字非常漂亮,中文英文都好看。第一次走进唐一臣的书房时,祁尧还有些震惊地问,你怎么还爱看纸质书,唐一臣摆出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吐槽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也是,其实没什么好震惊的,除了纸质书,唐一臣还有好多老派的习惯。祁尧随手装回来的的棉布手帕就不知道有多少条,他每次都说要给唐一臣带回去,却每次都忘了。那些手帕就叠在洗衣房角落的小盒子里,上面沾染着唐一臣习惯用的香水味,又和祁尧身上的味道混在一起。组成气味的颗粒彼此交织,很快就分不出那到底是属于谁的,过去很久,又同时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