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栋房子里住了六年多,几乎没怎么进过厨房,没想到都快要走了,竟然还有机会随着祁尧的动作看看每个抽屉柜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祁尧也确实不像是擅长做饭的样子,动作里难得透出些许手忙脚乱,估计最多就比唐一臣好一点点。唐一臣看向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在他第三遍问自己到底要加哪种芝士的时候才终于像是大梦初醒,倏地发现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已然和他的计划相去甚远。
“……都行。”
唐一臣尴尬地敷衍,很难相信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总不能在这样温馨的场景下对祁尧提出“结束”。
当然也不是不行,唐一臣的理智还在兢兢业业工作,他知道,不过是一句话,没有什么最好最合适的场景,只要说出口就行。
可他就是不想说,起码不是在此刻。唐一臣想尝尝那个三明治的味道,他喜欢的人正在他家的厨房里忙碌着要为他准备一份夜宵。哪怕那就是一杯毒酒,他的干渴也只能被它灌溉。
祁尧正在把煮好的鸡蛋捣碎做沙拉,厨房里传出食物的香气,无论真假,这一幕都太美好了,唐一臣的理智和感性终于在这样美好的瞬间达成和解。
还有半年,就再给自己半年时间吧。
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的任性了,他本来也就是这样一个懦弱又自私的人,那就再自私最后一回等半年结束,就算他再不舍,也没有机会继续了。
唐一臣纠结了整整两个月的事终于有了答案,他突然觉得轻松极了。那是被甜蜜和快乐包裹着的毒药,唐一臣完全能预见半年后的自己会经历怎样的痛苦和后悔,可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走上前,从背后抱住祁尧,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闻到自己的沐浴露和洗衣液的香味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那是另一种令人心惊的心安。
“下周末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去看个展好不好?”
唐一臣笑着对这个本该再也不见的人提出了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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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周末,祁尧如期赴约。
唐一臣邀请他去的是一个现代艺术展,在正式开幕前有两天开放给赞助人的私人特展,还有几件艺术品可以参与拍卖。唐一臣之前就注意过,祁尧有段时间的手机桌面是一副非常奇怪的画,他去搜了搜,发现是前些年的一个新锐艺术家,后来很长时间都消失在大众视野中,直到最近才带了几件新作品复出。
他对现代艺术从来都兴致缺缺,但祁尧喜欢,唐一臣愿意投其所好。
而那个展也确实很精彩,因为是私人展出时间,现场观众不多,策展人也在,既给大家留出了安静欣赏艺术品的空间,也很方便交流。
祁尧还是坐了傍晚到达的那班飞机,两个人晚饭都没吃就先去了美术馆。唐一臣也没想到只是一个展而已,他们竟然逛了三个多小时。知道唐一臣不常来看这种展,祁尧适时会跟他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关于艺术品本身,或者只是坊间的传言,拍卖会上的笑话。总之唐一臣丝毫没觉得无聊,只是再看表时才发现他之前定好的餐厅已经赶不上了。
趁祁尧和策展人聊天的时候,唐一臣赶紧溜出来打了通电话。
祁尧远远看见唐一臣躲在角落,起初一直皱着眉,后面也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突然开心地笑起来。唐一臣平时很少会有那么生动的表情,大概是从小被教育了太多“喜怒不形于色”,笑容也总是克制的,可现在,镜片后面那双眼睛笑得都弯了起来,鼻子也皱起一点。祁尧看到他那副样子,心里莫名有点痒,又好奇,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好消息能让唐一臣这么高兴。
挂断电话,唐一臣又回归了那副平静温和的样子,对上祁尧的视线,他有些困惑地瞪大眼睛,祁尧也只是笑着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从博物馆出来,唐一臣提前给祁尧打了预防针,因为错过餐厅,这个时间也就只有中国城还能吃上饭,他们要去吃火锅。
祁尧一个正儿八经的美国人,对吃东西这件事实在也没什么讲究,他平时吃得健康简单,也不在乎周末偶尔放纵一顿,所以唐一臣说要带他去吃火锅时,他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
只有唐一臣介意计划被打乱的感觉。祁尧每一次来伦敦他都会精心安排行程,去过的每一家餐厅都是依照祁尧的喜好挑选的,不管是环境还是食物,从来就没有过临时起意。而且周末晚上的中国城有点太热闹了,伦敦附近的留学生都会过来玩,唐一臣怕祁尧不喜欢。
车停在特拉法加广场那边,走过去还要十几分钟。今晚广场上有市集,天气又暖和起来,不管是游客还是市民都纷纷来这边凑热闹,唐一臣刚走出去几步路,回头时就已经找不到祁尧的身影了。唐一臣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了好半天,才在反方向不远处看见了那个人。
祁尧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群挤散,他从小被纽约的路惯坏了,方向感很差,来了伦敦这么多次,至今连唐一臣家具体在哪儿都记不太清。所以现在他尽管隐约知道该往哪边走,却又一时看不到什么标志性建筑,犹豫了一会儿,祁尧决定先随便往前走,等离开人群走到空旷的地方再给唐一臣打电话。
唐一臣就站在几米远外的地方看向他,祁尧眉头皱起来,表情看起来很困惑,脚步却迈得异常坚定。
走错方向了呀,笨蛋。
唐一臣忍不住腹诽,眼睛却还一直停在那个人身上,也忍不住朝祁尧那边走了几步。
如果他们都是普通人,就像现在广场上的大部分人一样,在这座城市工作、生活,周末出来约会,在人群中走散了就高喊对方的名字,听起来好像也很浪漫。
可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就不会有机会去看只为他们开放的私人展览,更负担不起每个月发生的跨国旅行,所以现在这个场景压根就不会发生。
唐一臣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他这个人是被优越感浇灌长成的,他不能一边享受着那些物质上的特权,一边咒骂和抱怨。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放弃现在的生活,他不是有勇气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他不会离开这个家庭,不会拿金钱和地位换取自由。
他痛苦,但他的痛苦是自找的,还散发着铜臭气。他也无奈,但他的无奈高高在上,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可他真的好想在人群中拉住祁尧的手。
唐一臣甚至不奢求自己的爱意能被任何人见证,他知道自己不配拥有这些,他只要能爱就够了。和那个人再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再消磨一些时间,再多上几次床,从今天开始,他要每一次都清醒地做到最后,他要听到祁尧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要看到那个人吻去自己眼角的泪。
和祁尧的相遇是天时地利人和,唐一臣明白,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第二次,尽管他从未拥有过祁尧,可当他终将失去这个人的时候,也就是要失去一部分自己的时候。
唐一臣这样想着,终于快步走过去,坚定地抓住了祁尧的手腕。
祁尧吓了一跳,回过头时脸上难得带了一点惊慌,又在看到唐一臣时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尴尬地笑道:“我好像迷路了,是吗?”
唐一臣不敢牵他的手,就只是隔着袖子和腕表带虚虚环在他的手腕上。祁尧低头看了一眼,突然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干燥的手指插入了唐一臣的指缝中,摆出一副少爷架子打趣道:“牵紧一点,别再把我弄丢了。”
不会的。
唐一臣看向他的眼睛,默念着,已经放在心里的人是不会弄丢的。
火锅店里果然比唐一臣想得还要热闹,外面发号的服务生说现在还至少要排两个小时。为了去看展,两个人今天都穿了正装,一副要商务宴请的样子,站在店门口显得格格不入。好在老板娘很快发现了他们,走过来热情地跟唐一臣打招呼,领着他们上了楼。
刚来伦敦那两年,唐一臣是这里的常客,因为秦鹭泽喜欢吃火锅,尤其爱吃辣,每次来都要老板娘给他们在锅底里多放好几倍的辣椒。唐一臣没他那么能吃辣,吃到最后总会被辣出一脑门汗,好几次被老板娘看到还送了他们饮料。
分手以后唐一臣就不太过来了。吃火锅这件事,要么是一群人,要么是非常亲密的朋友,以唐一臣在伦敦的社交习惯,他确实也没机会再来吃火锅。只是因为那几年和老板娘关系比较好,后来每逢过年他都会给老板娘发红包拜年,或是有朋友来伦敦出差旅行想吃中餐了,他也会推荐人来这家店。有时候多提了些要求,锅底里加点东西,或者让老板娘帮他们上些菜单里没有的菜,唐一臣还会大方地再多付一些。
所以尽管外面还在排队,楼下坐得满满当当,唐大少爷还是给祁尧安排上了一个安静的小房间。电话里老板娘还说店里最近收了一批好的花胶,今晚可以让他们喝到最好的花胶鸡汤底。
这些唐一臣都不会告诉祁尧,他只会在汤底端上来时给他盛上一碗,笑着问他喜不喜欢。
当然是没理由不喜欢的,祁尧口味本来也不重,汤炖了很久,喝起来非常鲜甜。两人都饿了,各自埋头吃了会儿才又开始闲聊,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早些时候的展览上。祁尧从手机里找出张照片给唐一臣看,他是真的喜欢那位艺术家早期的作品,自己收了一些,朋友还送过几件,画、装置、雕塑,什么都有,现在都在他家里放着,等下次唐一臣来纽约时一定带他去家里看。
“嗯,下次。”唐一臣点点头,认真地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