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你呢,杰罗姆,你渴望旅行吗?”

“哪里都想去!对我来说,人生就像漫长的旅行,可以和她一起徜徉在书籍中,行走在人群中,在各地游历……你思考过‘起锚’这个词的意思吗?”

“我经常思考这个词……”她低声咕哝。可我几乎没听见,她的话如同受伤的可怜小鸟一样坠落在地。

我继续说道:“夜晚起航,在拂晓时分醒来,已是漫天霞光。在这变幻莫测的波涛之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接着,你们来到一座港口,虽然小时候在地图上见过,一切却那么陌生。在我的想象中:你在舷梯上,和阿莉莎手挽着手走下船去。”

“我们赶紧来到邮局,”我笑着补充道,“取出朱莉叶特写给我们的信。”

“信是从芬格斯玛尔寄出来的,她一直留在那里。在你们看来,芬格斯玛尔是那么渺小、悲伤又遥远的地方……”

她确实是这么讲的吗?我也无法确定。原因我也跟你们说了,爱占满我的心,除了爱的表达,我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我们来到圆形路口附近。正要往回走的时候,阿莉莎突然从暗处走了出来,她面色异常苍白,让朱莉叶特惊叫起来。

“我不太舒服,”阿莉莎结结巴巴地赶紧说道,“天气凉了,我还是回去的好。”她立刻离开我们,一刻不停地回家去了。

“她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了!”等阿莉莎稍稍走远,朱莉叶特便大声说道。

“可我们并没说什么让她难受的话吧?恰恰相反……”

“别管我。”朱莉叶特说着,便奔去追赶姐姐了。

这天晚上,我未能入睡。阿莉莎在晚饭时露了一面,喊着头疼,很快回房去了。从我们的对话中,她到底听到了什么呢?我忐忑不安,回想之前说过的话。继而我又想到,也许散步时不该和朱莉叶特靠那么近,不该肆无忌惮地把她搂在臂弯里,这是孩提时代养成的习惯。阿莉莎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我们这么散步了。

啊,我这个可悲的瞎子!总纠结于找寻自己的过错,丝毫没有考虑过朱莉叶特说的话。由于我当时根本没仔细听,自然记不太清,也许阿莉莎听得更清楚。无论什么原因吧!我惴惴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想到阿莉莎可能在怀疑我,就惊慌失措。我顾不上之前对朱莉叶特说的话,也许正是她的话影响了我,让我下定决心克服顾虑和担忧,明天就向阿莉莎求婚,也想象不出这会产生什么别的危害。

这是我离开的前一天。阿莉莎很忧郁,我想还是因为这件事吧,看得出来她在躲我。一整个白天,我都没机会和她单独说上话。我害怕什么都没说就得走了,于是在晚饭前直接去了她房间。她背对着房门,透过她的肩膀上方,我看到两支明烛中间有面镜子。她抬着手臂,低头往脖子上扣一条珊瑚项链。她先在镜子里发现了我,注视半晌,却没有回头。

“噢!我的房门没有关吗?”她说。

“我敲门了,但你没有回应。阿莉莎,你知道我明天就要走了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没能扣上的项链放在壁炉上。“订婚”这个词在我看来太露骨、太唐突,我就采用了一些迂回婉转的说法来代替。

当阿莉莎明白我的意图后,似乎踉跄了一下,靠在壁炉上……我自己也惊慌失措,根本不敢看她。我站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却不敢抬起眼睛。

她没有挣脱,而是稍稍低下头,略微抬高我的手吻了一下,半倚着我,低语道:“不,杰罗姆,我们别订婚,求你了。”

我的心怦怦狂跳,她一定也感觉到了,用更温柔的声音说道:“不,现在还不要……”

“为什么?”我追问她。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改主意了?”

我不敢跟她说起昨天的谈话,但她肯定知道我正在想这件事。她直直地盯着我,仿佛解答我心思一般,回答道:“朋友,你误会了。我不需要那么多幸福,我们现在这样不也很开心吗?”

她努力想笑,却笑不出来。

“不开心,因为我就要离开你了。”

“听着,杰罗姆。今晚我不能再和你说什么了……我们最后相聚的时光,别扫兴了……不,不是的。我还像往常一样爱你。放心吧,我会给你写信解释的。我保证给你写信,明天就写……你一离开就写。现在你走吧!瞧,我都哭了……让我静一静吧。”

她轻推着我,把我推离了身旁。这就是我们的告别。当天晚上,我再没能和她说上话,次日我离开时,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我看见她站在窗口跟我挥手告别,目送我乘坐的车渐渐远去。

第三章

这一年,我和阿贝尔?沃蒂埃几乎没见过面。他不等征兵就提前入伍去服兵役了,而我则重读了修辞学,准备拿个证书。今年,我们俩都进了巴黎高师,我比他小两岁,可以在毕业之后再服兵役。

我们因这次重逢而喜悦。他离开部队后,又去旅行了一个多月,我真担心他变了。但他昔日的魅力并未减少,只是显得更加自信。开学前一天下午,我们在卢森堡公园度过。我藏不住心事,与他谈了很久,况且,他对我的恋情早已知情。这一年中,他交往了好几个女人,难免自以为是,有些优越感,但我并不生气。他取笑我不够坚决,用他的话来说:对付女人的原则是――绝不能让她恢复镇定。由他说吧,但我心中认为这番高论既不适用于我,也不适用于阿莉莎,这番话只证明他对我们并不了解。

我们到校的第二天,我收到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杰罗姆:

对于你的提议我考虑了很久(我也建议称此为“订婚”),我比你年长太多,这一点让我担忧。你还没有机会见到其他女人,可能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可我却想到了,将来委身于你后,你若不再喜欢我,我会多痛苦啊。毫无疑问,你读到这封信会很气愤,我仿佛听见了你的申辩。不过,我还是请你再等等,等你增长一点阅历再说。

要明白,我说这番话只为了你。至于我,相信永远不会停止爱你。

阿莉莎

我们停止相爱!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我感到伤心,但更多的是震惊。心乱如麻之下,我跑去找阿贝尔,把信拿给他看。

“好吧,你打算怎么办呢?”他看完信,抿着嘴摇头。我举起双臂,既悲伤又没主意。

“我希望你至少别回信,一旦开始和女人争吵,就输定了……听着,我们周六去勒阿弗尔过夜,周日一早就能到芬格斯玛尔,周一还能赶回来上第一堂课。自从服兵役以后,我再没见过你的亲戚――用这个借口足够了,也很体面。如果阿莉莎觉得这只是借口,那再好不过了!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我来搞定朱莉叶特。你尽量别孩子气……说实话,在你们的故事里还有很多我也解释不清的东西,你肯定没全告诉我……没关系!我会弄明白的……千万别泄露我们要去的事。一定要让你表姐大吃一惊,让她来不及防备。”

我推开花园栅栏时,心跳得厉害极了。朱莉叶特立刻跑来迎接我们,阿莉莎正在收拾衣物,没急着下楼。我们在客厅里,同舅舅和阿斯布尔顿小姐聊天,最后阿莉莎也走了进来。或许我们的突袭真让她乱了方寸,可她起码没表露出来。我想起阿贝尔和我说过的话,觉得阿莉莎迟迟不肯露面,就是为了准备好对付我。朱莉叶特充满热情和活力,相形之下,阿莉莎的矜持则显得更加冷漠。我能感觉到,她并不赞成我去而复返,至少试图表现出反对。在这种反对之下,我不敢展现潜藏的强烈情绪。阿莉莎坐在靠窗的角落里,与我们隔得很远。她似乎专心于手头的刺绣活,双唇翕动着,在默念针脚。阿贝尔讲着话,幸好有他在!因为我实在没勇气开口。他讲述自己一年服兵役的情况和旅行的见闻,要是没有他,开头几分钟会十分乏味。我舅舅显得格外担忧。

午饭一结束,朱莉叶特就把我叫到身旁,拉我去花园。

“你想得到吗?有人向我求婚了!”我们刚独处,她就大声说道,“费莉西姑妈昨天给我爸爸来信,说有个尼姆的葡萄园主想结亲。据姑妈说,对方人很不错,自从在今年春天的社交场合见过我几次后,就对我念念不忘。”

“你有留意到这位男士吗?”我问道,语气中对这位求婚者不由自主地抱有敌意。

“有,我知道是谁。他是个堂吉诃德式的人物,性格随和,没文化,长得很丑,非常平庸,而且滑稽可笑,连姑妈见到他都憋不住笑。”

“那么,他有……希望吗?”我用调侃的口吻说道。

“喂,杰罗姆!开什么玩笑!他是个经商的!……你要是见过他,就不会这样问了。”

“那么……舅舅是怎么答复人家的呢?”

“和我的答复一样:说我还太小,谈结婚还早……可惜呀,”她笑着说道,“姑妈早料到我们会反对,在信末的附言里写道:爱德华?泰西埃尔先生(这是他的名字)同意等我,他这么早来求婚只是为了早点‘排队’……这太荒唐了。但我还能怎么办呢?又不能让人转告,说他太丑了!”

“是不能,只能说你不想嫁给葡萄园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