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表已经评估好了,品相相当不错,很有收藏价值。我们老板愿意六十万收,只要咱们谈妥了财务马上就转账,您看怎么样?”
听到这个数目,他眉尾诧异地一扬:“六十万?”
“您觉得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楚然沉默下来。
名表值钱他知道,卖二手也能到这个价钱是他没想到的。
难道当年陆行舟买它花了不下一百万?
电话那头明显铁了心要做成这门生意:“您要是觉得价钱不合适,咱们还可以商量,想卖多少您只管提。”
口气似乎是,楚然需要多少钱,他们就愿意给多少钱。
要是换成别人此刻恐怕就要狮子大开口,但楚然没有,反而说:“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支表在专柜卖多少钱。”
“这个……”对方在电话里笑得很职业,“具体我也不清楚,八九十万估计得要。”
这话不合逻辑。如果连原价都没有搞清楚,哪家店敢花六十万高价收一支二手表?他略有迟疑,继续问道:“要我过去签合同吗?”
“不用,您待会儿收到钱知会我一声就行。”
这样爽快的店家真是百年难遇。楚然心里仍然不是完全的稳妥,但因为着急用钱,就此不再多问。
挂了电话一个小时不到,钱就到了账,对方似乎比他还着急。
晚上回到陆家,裘久骁把撞见李思域的事当笑话讲给陆行舟听。
“您是没看见他慌的那个样,就跟老鼠遇见猫差不多,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他乐得不行。
陆行舟倚在阳台抽烟,右手食指跟中指夹着一截烟,随它燃着。
“您说……这小子该不会是把谁家姑娘肚子搞大了吧,要不干嘛吓成那样?啧啧,看不出他也是个不老实的。”
“你又不是他老丈人,他就算不老实也用不着怕你。”陆行舟弹了弹烟灰。
“我他娘的幸亏不是,将来我女儿要是敢未婚先孕我打断她的腿!”裘久骁两条眉毛夸张地挑起来,“看她还敢不敢。”
陆行舟不置可否一笑:“八字没有一撇的事,你倒很有代入感。”
原意是想打趣他急不可耐想生女儿,谁知裘久骁一听,忽然不辩驳了。他反复搓着后脑勺,表情欲言又止,粗糙的脸颊上流露出含蓄的不好意思。
陆行舟含着烟转过身来,烟雾袅袅中盯了他几秒,忽而心里一动:“你要当爸爸了?”
裘久骁摸着寸头咧开了嘴:“我也是昨天刚知道。昨天跟我老婆吵架,她一生气说漏了嘴,说要打掉孩子离家出走。我一听还得了?有孩子了……”他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笑,“有孩子了哪能让她胡闹。”
陆行舟先是僵了片刻,嘴里的烟换到手里,右手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薄唇刚刚一动,忽然又临时收住话,看了眼手里的烟后回身摁灭在栏杆上,然后才把笑容彻底放出来。
他似乎有些无所适从,恭喜的话在喉咙里打转,舌关却发不好恰当的音调。
“恭喜你,久骁,盼了这么久终于如愿以偿。”
“谢谢陆总。”裘久骁一边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跟打火机,先为陆行舟点了一支递过去,接着又为自己点燃一支,仿佛压根儿没看见陆行舟刚刚灭了自己那根。
“老婆发话让我戒,没辙,今天您就行行好陪我抽个够。”
“抽完这支赶紧回去。”陆行舟接过去也没有再往嘴里放,只搁在指间自生自灭,“以后下了班也不要再到这里来,没有什么事要你办。”
裘久骁一听,当即变了脸色:“您这话不当真吧,这里的事我不办谁办?交给楼下那帮兔崽子肯定不行。”
遥远的天幕黑沉沉的,你明知月亮就藏在云后面,但你偏偏看不到它。
陆行舟指间的火星红了又暗,印在没有波澜的眸底:“这么大的公司少了谁都能转,你现在该多关心家庭,把时间花在家人身上。”
“那我也得管泽川的事,总之您身边少不了我。”裘久骁脾气固执,“这里我待了这么多年,一天不来我就浑身不舒服。”
没有陆家哪有他的今天,哪来的房子车子跟家庭?
陆行舟把烟一咬,从背后给了他膝窝一脚:“走吧,快走,你少不了我我能少得了你。”
烟灰散得到处都是,两个人都笑了,像十几岁的时候一样。
“那我就先走了陆总,”裘久骁正经许多,“您也早点儿休息。”
陆行舟颔首:“替我向弟妹带好。”
房间没开灯,裘久骁穿过黑暗,拉开门消失在门口。陆行舟继续倚着栏杆抽烟,袖口压住之前摁灭烟头留下的烟灰,丝毫没有察觉。
他看着裘久骁下楼跟小张交待了几句,看着裘久骁开车离开小张打起呵欠,看着所有灯熄灭,别墅重回寂静。
在这一种热闹散场的寂静中,隔壁尤为寂静,像干透的墨迹上又叠了一笔。
咫尺之外,空无一人的阳台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把陆行舟的注意力完全地吸引过去,盯着那儿不错眼眸,缄默地抽完了手上这支烟。
他想起表的事。
那支里查告诉他楚然去了九安。他不同意自己去,心却自作主张去过了。
此时方知克制也是爱的一种表达方式。
克制够了,他走出房间,走进久无人住的隔壁,推开落地窗站了一会儿,接着又从卧室拖了把单人沙发到阳台,面朝黑夜坐了下去。
他把两腿舒展地伸开,十指交叉,两手枕在脑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浑浊的寒冷,完全的寂静,他在学习享受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