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不练?”萧凤眼神如电,气势汹汹,“你原本也是修这功法的。”
徐拂青叹了口气:“我不合适。”
哼笑着,萧凤嘲讽:“是了,若不是整个门派只有我能修炼此法,恐怕你看也看不上我,师尊平日懒得管我,都指望着你来打点咱们师兄弟关系。我没权没势,空凭那点交情怎能让你隐忍这么久,辛苦你了师兄,不过你纵是叫我改,我也是改不了的。如果没要事的话,请明日再谈吧,我要歇下了。”
一时哽住,萧凤已经合衣躺好,他也没理由继续逗留,明意殿少有人留宿,客房准备不大充分,为了减轻下人的工作量他没有置办很多的家具,所以让萧凤睡在他的房里。自己则去后院的灵树下入定。
夏夜依旧微寒,送来阵阵秋意,徐拂青端坐树下,长发青衣,华贵不知世俗何物的面庞泛着柔光,冷毅的眉眼几不可察地轻蹙,风吹袖起在衣料上掀起疏松的波纹,灵松垂首,粗黑枝桠上几支针丛搔动着他的发顶,灵气萦绕在蒲团,将徐拂青包裹在内。
“天人合一”的境界,徐拂青在如此年纪已经参透至臻,他似是生来就要走上这条道路的,纵是拓弘真人年轻时,也未必有他这样灵性。
待师尊百年以后飞升成仙,他便是掌苍云天下一代掌门。
全门派上下皆为他所用,修行所需灵物丹药便源源不断流向他。飞升或在世,也是他一念之间的抉择。
只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看着自己手掌上渐渐消退的指痕,两道长眉轻耸,一定是有外力在阻挠着他,以至于连他的心,都久久不能平静,为了找到异样感受的源头在何处,他已经摸索许久,如今他终于可以说,自己离真相愈来愈近。
萧凤枕在舒服结实的床上,鼻间嗅到的是徐拂青身上那股独特的草木香气,小时候两人在后山玩到疲倦,自己非要缠着徐拂青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闻到过这气息,当时不过以为是草屑泥土残余的气味,如今看来,似乎是他本人的体香。
徐拂青就在这张床上入眠、修炼。被褥的料子很舒服,有种刚从柜子里拿出来带着的檀木气味,是元元仔细铺好,再请他上榻的。他很意外,徐拂青会这样温柔待他。
或是,待谁都这样好?今夜周芗来得这样赶巧,不像是个心里没事的样子,平日里两人常常练剑吧,听说周芗是书香门第,状元之子,在京城很有些威望,自然是比自己这没什么文采的人有意思,徐拂青喜欢他,是理所当然的。
萧凤眼皮颤了,不安地将他那故作柔弱的声音从脑海里驱散。
有那么一些时刻,他觉得两人还是以前那样的亲密,师兄还关怀他的身体和练功,会摸摸他的头说今天做得很好,亦会严厉喝止他莫要伤及无辜;为了获得这份关怀,他做了很多下三滥的坏事,搅混了师兄弟的河水,然后得意地看着徐拂青露出愠怒表情,但是到最后,他只能从那张熟悉的面庞上读出失望和无奈。一切都变得无趣起来。
手指蜷曲着纠缠被褥,萧凤颤抖着手摸上腰间缠绕的那条发带,想象着这正是徐拂青那温热的手,覆盖在自己腰侧、脐上,沉沉地碾过。
第21章21 霓天光颜
难得地像个凡人一般睡了个大觉,醒来是鸡鸣犬吠,外头正忙活着做洒扫。
揉搓眼圈起身,萧凤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听见后背脊柱传来喀啦啦的活动声,松眉慵懒地扬唇,他是许久没有睡得这样舒服了,自从修道以后,他几乎不会觉得困倦,跟着掌苍云天的基础功法练上半年,能在入定的时候保持头脑清醒灵活,便不需睡觉了,所有的内门弟子都如此,不稀奇,只是大家都会在自己房内摆上张床,休憩练功都方便。他自己有摆床的习惯,不知徐拂青也有。
问了元元,元元说是风水阵的需求。
颔首示意了解,又回首看了眼房间,眼神微动,没有太多表态。元元领着萧凤走出明意殿,这里生长大片茂密的灵树灵根,蝴蝶鸟雀漫步天屿,若有若无的花草香裹挟清澈水汽挠着行人心尖,不住地深呼吸,萧凤仰头看着山谷上方的山脊,巨大岩石板块像一双手掌,将这片宝地笼罩掌心,其中孕育无数生命,灵流轮回流淌源源不绝,在此修炼之人的气息自然水涨船高。
“同样是群山之中,为何明意山灵气这样磅礴?”
萧凤状似无意问起,元元支吾半天答不上来。
没了耐心,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兴趣了,左看右看,终究还是自己无法长久待下去的地方。明意虽好,他却是火灵根的弟子,有泻火烧山的前车之鉴,之后他定居的地方就将草木移去或者将树木的间隙拉大,避免烧着什么地方。所以这样的景色,也就是看看。
徐拂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站在萧凤身边,略高他一头有多。靠得这样近,萧凤很不自在,多少次皆如此。
他显然是听到了萧凤的问话,正儿八经地给他讲起缘故来。
“这里有棵树,往前走便能望见,名‘霓天光’,我在十年前亲手栽下,当时不过是听闻此树可高百尺,便日夜灌注灵力入内,不曾想此树吸收我十年灵气,竟然爆发出一股极为强盛的灵潮,我若是日夜在树下修炼,便可以取代以所有的筑基阵。此后万物生根,在明意山大放光彩,蓬莱若真存在,大约就是这样的。”
这厢萧凤听完,一个轻功跃上去,果然很快就见到了那颗直插云霄的大树,不知此树究竟是什么种类,叶片又长又大,旁边生长些小的枝桠,叶形是水滴状的,边缘有淡彩光泽流转。高大的树下人影如蚂蚁般渺小,二十人合抱的树干树皮粗糙,用手指能抠下老碎的树鳞。令人好奇的是,这棵树旁还种着两棵小树,一棵松树,一棵枫树。
被那苍天大树所震撼,饶是萧凤也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朝圣一般双手合十,做了个垂首礼。
“想不到你这里还有这样的圣树,在我老家,能有这样高大的树木是千年的福报。”他仰慕地用手轻轻摩挲树的表皮,满眼敬畏。
在漫天的绿意中,枫树的颜色则显得有些艳了。
“这棵枫树,一年四季都是茂密的。”徐拂青带他走到树旁,捡了一枚落叶给他看,“是不是像你那山上的树?”
“嗯。”萧凤接过爪样的叶子,摊开在手里端详,直到上面的纹路都被描摹,他忽地扬手将叶子丢开,“不过在你这儿略显突兀,还是砍了吧。”
徐拂青摸摸他的头:“这满山的树,都是为了这棵枫树存在的,砍了它,松树怎么办?”
强有力的手掌刻意放轻的力道,沉稳压在发顶,半缘悬空避开他的发簪,今天他的发簪用的是昨晚徐拂青用来捆他腰的发带束成,不知为何,此时像是成了他心里一个值得在意的小物件,莫名有了存在感。
不知他意味究竟如何,每句话都像是意有所指,强自按捺心中的动荡,萧凤别开脸去,突然问道:“你那小师弟是不是住在你这山上?”
“什么叫‘我那小师弟’,不也是你的师弟?”徐拂青见他又要问周芗,隐约头疼。
萧凤见这无边无际的烂漫,头顶垂下莹绿的条蔓,发光的嫩花是天仙点烛,美不胜收,任谁拥有了这样的地方都想要炫耀给别人看,周芗住在此处,怕是见了无数回了。
此情此景,徐拂青也带着周芗望过么?
想到这两人也会行走在山谷中,或并肩或携手,习剑练武情投意合,他就难受得转身欲走。
“他不曾见过霓天光,几次要来,都被我拦下了。”徐拂青思及此,也对自己这小师弟有些歉疚。
这倒是萧凤意料之外:“为何?”
“师尊见得我种下的这树,大为惊奇,他说这树下是世间罕有的修炼圣地,被有心人利用可能会作出试图损伤此树的行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我布下法阵,只有我让见的人才能见。能一睹它真颜的人,除了师尊便是你我。”
“那为何师尊不将行宫迁至此树旁,如此他的修炼能更上一层楼。”
“还是那个原因,五行相克。”徐拂青将右手搭在龙鸣剑柄,似是在回忆那天师尊对他的解释,“师尊已是在世真人的能耐,只差一步便能登天,即便是霓天光也不能满足他的修炼,他还是需要常常出关历练,找寻缘解。”
萧凤语气颇生硬,不过心情倒是好些了:“师尊的安排的确在理。”
无怪乎要在明意山大兴宫室,原来这便是下一个主山,徐拂青的确是气运过人,有大器之相。上苍几乎给他铺好了一条康庄大道,只需坚定往前走便是了。
走出山谷,元元在外头等着他们许久了,一见两人并肩而出便是欢欣地从背上取下一把剑,递给萧凤。
“萧公子,您看,这是大人叫我给您取来的佩剑,和您以前用的是铁匠打的同一批。”
萧凤伸手接过,将铁剑拔出牛皮剑鞘,拿在手里扫了两眼,又将剑插回去,元元期待地看他,却不想剑被完璧归赵,还到她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