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公子,枫山你也住够了,即便是一开始不知道情况便算了,如今你也看到枫山是入不敷出,还请你移步主山找个住处,独立阁楼带小院要什么有什么,冥泽湖来的贵客,他们会好好招待你的。”

千意琅一看被人误会了好意,赶紧低声下气地道歉:“我哪是那种意思,师兄,我来掌苍云天只是为了见见你,这枫山风景秀美,我巴不得天天住在这里!药油的事,是我过问太多了,你别生我气好吗?求求你了、”

萧凤指着远处模糊的山腰,没有半点商量余地:“请走吧。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那山隔了十几里,云雾里淡淡的墨绿色,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主山,主山上掌苍云天阁楼高大,装饰华美,销金的庭院流水般建立,南方最鼎盛的修真门派对他这个外乡人展现出了绝对的雄厚财力。但千意琅只记得,那时候隔着一层水瀑看里面白色的人影,模糊得只看见一道纹丝不动的像,他掀开冷冰的水幕,那水冷得不能再冷以至于一碰就结冰,他张开手臂,拥进怀里的却是温热的身躯。

他像是第一次有了“活”的意识,过去那日子都是得过且过,不愁生计,从小一块而长大的师兄师姐把他当成家人,但是从未有人给他这样的感受。

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脆弱太过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直到今天,仍回味那日怀里柔软的触觉。

千意琅眼见着两人关系急转直下,先前做的讨好殷勤都作废了,一时间有些茫然,明朗莹润的眼珠子转转,还是把话咽进喉咙里,他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无济于补,只会让人觉得纠缠不清强词夺理。

“师兄,我只能在掌苍云天呆半年,半年于我们而言不过弹指之间,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必须要学有所成,不然没法和师门交代。我求求你帮帮我,每天和我练剑,我把冥泽湖剑法告诉你,还有我那剑招,你不是好奇么......那之后的几式,我也教你!”

萧凤还是坚持指着那处,他的心不是铁打的,千意琅这人再如何,从未对他说过一个不字,只是他自己不愿再亲近下去,这样性子热烈的家伙呆在身边,体贴关怀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要把他给烫化了,熨平了。

剑不锋利,和废铁没区别。

“练剑可以,但别再缠着我了。你想要什么东西就直说,就当你前两天帮了我的回礼。但别想从我这诈出啥来。”

“萧师兄......”千意琅两边好看的眉毛微微压低了,那常见笑意的双眼里竟有泪水摇摇欲坠,“你不要讨厌我好吗,我也只是为了师兄好......你能收留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明天、后天的路要怎么赶?要不我再住两天,直到你找到新的佩剑为止,好吗?”

萧凤看了一眼,心生厌烦,这样的家伙是怎样成为比武大会的魁首的,天生有过人天赋又是满灵根,不知享受了多少人的崇拜眼光,没吃过苦头、受人陷害过的摇篮里的孩子,却还要用这样无辜的嘴脸来凸显自己的残忍。

“不劳烦千公子了,请走吧。”萧凤做了个“请”的手势。

千意琅咬牙,又看了几眼萧凤,终是没能拉下脸面来作更多的挽留,他踏上剑的时候,仍在想自己活了十几年,从未遇见如此不近人情之人,无论如何讨好,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般无力。

千意琅这番到了主山,见了那当初安排自己的二长老。

二长老盖上茶碗,听他两句讲完了情况,捏着胡子叹道:“萧凤此人竟这般无礼于你,也是我考虑不周了,这样吧,这边后山有几座小院,都是往日前辈们游历于此住的房间,历史嘛,是有些久远了,檀木的色泽和家具形状都不是最新的,你若是不介怀,我可让人带你去那边住半年,如何呢?”

千意琅此时心不在焉,住哪都无所谓,便答应了下来。

来人离开后,二长老对着身边伺候喝茶的弟子聊起八卦来,也少不了一通感慨:“不曾想这冥泽湖的小孩定性不错,只字不提两人间的矛盾,想要借此指摘萧凤都没有理由。”

他素来和萧凤不对付,因着自己道行高些,却因天赋总低拓弘真人一头,屈居二长老的位置,虽说吃穿用度不比人差,但拿不住掌苍云天的大事定夺,总觉得处处受人制约。就连挑选弟子这等大事,也只能等着拓弘挑剩的,不是没想过挑战掌门的地位,可整个门派十二位长老,无一人对拓弘真人有质疑。大的够不上,小的尚可以骂骂,遇上那些个刺头便不放过,拓弘真人手下四个弟子三个都恪守礼教不曾犯错,只有一人狂妄至极目中无人,这二长老便开始挑起萧凤的刺。

开始时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时,萧凤还有过愤愤不平反驳的冲动,久了之后麻木了,骂他的人这么多,一个两个都没什么好计较的了,便尽量地不去搭理他,二长老做得过分了的时候,萧凤才会据理力争一下,至于有无人相信,那便是别人的事了。

二长老的狗腿弟子在旁给他扇风点火:“师尊,我看这萧凤是仗着自己是大长老的弟子身份,天天在那装腔作势,以为自己厉害得很,实际上啊那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您要不挫挫他的威风,哪天骑在您头上了!”

茶水饮尽又续上,杯中翡翠绿的茶叶梗浮在水面,涟漪水面复平静,水花从茶梗晃荡到杯壁,略显苍老但保养有致的手握着杯子,末了两片刻薄的唇抿那一角,滚烫的茶水入喉,咳咳嗓子作润喉,二长老从一片热气里抬眼,阴鸷如鹰隼的眼神让旁弟子拿握扇柄的手一抖险些露怯。

“怕什么。”二长老轻笑,转眼阴霾散去,“我说要弄他了吗?别弄得我多么小心眼似的。”

弟子赶忙迎合:“是的,是的,您大人有大量,嘿嘿......”

“他自己控制不住欲望,为了变强什么事都敢做,就连藏宝阁的宝物也偷,被罚又怪得了谁?”

“啊?”那弟子听了这话,也是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听闻最近掌苍云天有人擅闯隐匿法阵,整个门派都对藏宝阁严加看管,没听说是哪个内门的弟子干的啊?一转头看见闭眼吹茶的二长老,脑中灵光一闪,当即就明白了,擦去鬓边冷汗,他笑着点头哈腰:“师尊真是好心,让那萧凤逍遥在外这么久,他小子还不知错,该罚,该罚!”

半个时辰后,二长老照例要开始入定,让弟子收拾后离开。

那弟子忙活来去,汗湿衣襟后背总算是将房间恢复整齐干净,抹着汗跨出门派大门,门口早等着约他喝酒的师弟,见了面,弟子抱怨不止:“妈的,都说那萧凤人脾气差,我怎么觉得还算可以的?”

“没比对没发现。”旁人嘻嘻哈哈,也是习惯了二长老这态度。

“苍天大地啊,我拜入掌苍云天只是想好好修行,可不是来这儿给人做仆人的!”

“得了吧,能入门已经三生有幸,若不是你我有点灵气,劈柴建屋子的人可就咱了。”

“唉!”那弟子一甩袖子,“你说得对,再烦也当没事,走,今朝有酒今朝醉!”

“嘘你可小声点。”

第16章16 回忆颜

赵释这是总算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他起先还有些担忧,这千意琅异于常人的热情会让萧凤无法拒绝,但如今看来还是多虑了,不论是何人来到这枫山,都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败兴而归。

先前萧凤成为拓弘真人的三弟子时,多少人前来拜访,手上那是琳琅满目不胜枚举,可萧凤愣是拿剑指着他们,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见利忘义的贱人,我刚入门的时候哪个没有压着我打,现在看我比你们厉害了上赶着讨好是吧,告诉你们滚!带上你们的垃圾,滚出枫山!”

悻悻而归的弟子们自然是不服气,立马向掌门和其他长老状告萧凤,结果没告成,反被责备一通。萧凤是天赋异禀之人,又是为数不多能修炼《暴心行止令》功法的弟子,就凭这一点,其他人说什么都没用。此后,明里暗里打压萧凤的人多了,萧凤脾气自然也越来越差。

而他,大概是全天下唯一个能忍耐萧凤这脾气的人,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见过萧凤以前的样子。

从大西北南下的几年时间里,直至两人拜入掌苍云天前,他们相依为命,如两只落单的雁鸟一般紧紧相贴,天寒地冻的时候没有房屋隐蔽,就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所有人都说萧凤是性格恶劣的任性东西,他一个字也不认。

萧凤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比谁都天真可爱,是他世上最宝贵的亲人。还记得离开西北走到河中道那片村,大段大段的农田被收割干净,放眼望去都是草梗草垛,想要在地里挖点吃的如大海捞针。两人已经走了百里路,干粮早就消耗干净,萧凤跑到村子里挨家挨户敲门乞讨,好不容易乞讨来的糯米饭,一口也不吃,捂在怀里找他。

脚丫踩在黄土路留下一串脚印,有深有浅。赵释扒拉在墙壁后面悄悄看他,待会若是有人欺负他,他就......他就不要命地冲上去,用树枝往坏人身上戳,打得他满地找牙。前两日两人走到村口不到几百米的地方,就有几个游手好闲的混混提着锄头来问他们做什么,他们如实说了,结果那几人挥锄头竟是要把他们赶跑。说什么流浪汉都有瘟疫,所到之处都会带来灾祸,他们可不想染上病害。说完,还哈哈大笑起来,萧凤气红了眼睛,作势就要冲上去干架,忘了对面人多势众,自己一个黄毛小儿几斤几两。

还是赵释给人拦下,带着萧凤从偏僻的角落里混进村子去的,那些混混在他们临走时扬言,要是村里进了老鼠,见一个杀一个。

赵释想,他们或许真的做得出来,萧凤危险,得看好了。

“哥,你吃吃看,这是村里最大的那屋人家送的,可好吃了。”

转念之间,萧凤已经站在跟前,赵释见了一愣,别开挡在眼前的凌乱长发,小心地接过他那饭团,用目光审视一番那罕见的食物,鼻翼扇动吸入芬芳的气息,余光瞥见萧凤期待的眼神,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没有怎样犹豫就张开干裂的嘴唇,装模作样地用牙齿咬着软糯的米团,吸入些空气,鼓着腮帮子咀嚼起来,好像吃了一大口。

“哎呦,真好吃,我们阿凤怎么这么厉害啊!”

吧嗒黏糊的声音响起,吃得很香,萧凤在下方仰头看着、听着,舌头下有涎液泌出,心猿意马地等待着。赵释又夸了他几句,直到那几粒米吞进肚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凤两只手供着沾上灰尘的米团,比同龄小孩更瘦削的脸颊旋出个笑涡,假意抱怨他:“哎哥,你脸上好脏,别把食物给弄脏了,我可是洗了手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