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组,你看看。”

谢云衿接过来,手机正在播放视频。

画面抖动得厉害,画质也差,但能明显看出视频背景就是谢云衿脚下踩着的天台。

画面中是一个中年男人,有点秃,头发上有水渍,身上也湿着,他的脸生得尖瘦,颧骨凸起,眼窝深陷,眼眶下面乌青得快垂到了下巴。

男人一只手拿手机拍自己,另一只手拿着个塑料瓶,里面是浅黄色的液体,只见他晃动瓶身,然后用牙齿咬住瓶盖旋开,接着将里面的液体谨慎地泼洒在衣服上。

泼完往旁边一扔,便听见塑料瓶落地面时刺耳的弹跳声。

画面里,男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打火机,明黄色的,在手机镜头前扬了扬,抹了两把泪,痛哭流涕着:“妈!妈!你看到没?这是汽油啊,那些人把我逼得要死,还不上债,儿子只有一把火点了,活生生烧死自己啊,妈,你忍心吗?你忍心看着我去死吗?”

视频到这里戛然止住。

谢云衿抬眼:“哪里来的?”

“何秋华发给我的,是张德树死前发到他母亲手机上的,目的是要钱。”蒋丛说着扬了扬下巴,“谢组,你往前翻,还有呢。”

谢云衿听言照做,手指往前划了划,果然还有一个视频,她点击播放键,手机画面再次跳跃出来。

依旧是夜晚,依旧是这个男人,但却不在这个天台,而是在一处空旷的河堤边上,男人手里拿着一个装着浅黄色液体的塑料瓶,只不过这次没淋雨,穿得也厚实,看起来不像夏天拍摄的,他没有涕泪齐出,而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嘴里叫嚣着“臭□□”。

“你不给钱?不给钱我就去学校,我抱着儿子,一把火点了,你他妈就等着给我和小兔崽子俩收尸吧!”

狰狞的表情,恶毒的言语,活脱脱地狱来的讨债鬼!

“这个视频是张德树之前为了要钱发给妻子何秋华的。”

罗宇超性情中人,凑边上看完视频低啐道:“真不是个东西。”

谢云衿目光阴阴沉沉,却并未对此展现出任何情绪。

她工作几年,悲欢离合黑暗扭曲的,不知见了多少,早就练就了看见人性之恶都也心如止水的本领。

不过这本领也有失效的时候。

就如上个案件,凶手进屋行凶,杀死一家三口后纵火焚尸,面对男受害人那对两鬓斑白眼含痛泪的老父母,凶手还挣脱押送刑警猖狂冲上去挑衅:“老东西,你儿子儿媳孙女都是我杀的!怎么,我牛吧!”

就那一刻,谢云衿没有忍住,冲上去制伏他后还以私人情绪给了他结实一拳,当然,为这冲动的一拳,谢云衿也付出了沉重代价。检讨、处罚、停职、整整一个月在家无所事事的日子差点逼疯她。

谢云衿沉默不语,将这两个视频来回看了三遍。

蒋丛继续:“这张德树最开始找家里要钱赌博,后来要钱要不到就开始借,借的还不起就开始偷家里的钱,今年偷偷不到了才想出这损招逼老婆老母要钱,买瓶汽油,找个空地,拍段视频对他的妻母或威胁或恐吓,他之前得逞过一次,昨晚属于故技重施。”

“昨晚事发时何秋华在什么地方?”

“她在农集菜市场里卖卤味。”

“张德树母亲呢?”

“在旁边帮忙,附近摊贩我问过了,都能证明。”

谢云衿将手机还给蒋丛,长眸微狭,凌厉尽显。

“何秋华在哪里,我想当面问问她。”

“就在楼下。”蒋丛答完,一直沉默的肖正钧这才开口补充,“张德树母亲也在。”

“好。”谢云衿说着,这才挪开视线,走前随意地扫视一眼,发现刚刚还在铁门口观望的江暄不知何时离开。

她敛回视线,神情上倒是没任何端倪,叫了罗宇超:“你和我一起下去。”

“行!”罗宇超回答声高亢爽快。

谢云衿吸气平了平稍微浮躁的心,抬腿走了出来。

离开勘察现场,谢云衿取下手套,又蹲身下来取下鞋套,这才大步流星往下走。

到楼下站定,正巧遇上法医科的车发动,谢云衿眯眼看着那辆白色车辆主驾驶位旁边的后视镜。

警戒线外,人潮后面,镜里映着张清俊脸庞,江暄头微微偏着,目光冷冽地凝视后视镜。

光路可逆原理,一个人在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眼睛,那么另一个人也一定能看到此人的眼睛。

所以两人并未面对面,却以另一种方式互相观察目光交汇。

几秒后,车辆终于驶离。

谢云衿收回冷漠视线,扫视一圈,很快在这凑热闹的众人中一眼将何秋华与张母认出。

太过明显。

这一老一中的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站在警戒线外,一个不停抹泪神情悲切,另一个却只是眼眶泛红,看起来却并不悲伤。

也能理解,一个面对的是亲儿子的死亡,尽管他恶事做尽,但做母亲的,对孩子的死亡悲痛欲绝在所难免的;可另一个面对的却是一个折磨她许久的恶魔,能做到眼眶泛红,已经算何秋华这人大发慈悲了。

片刻时间,谢云衿走到二人面前,先亮证件,再说来意。

“我是负责此案的刑警,还有些问题需要了解,何女士方便和我过来一下吗?”

何秋华猛眨眼睛挤出眼泪。

“警官,刚刚不是问过了吗?”

“遗漏了些问题,何女士放心,就耽误你几分钟。”

何秋华点头答好,声音柔柔弱弱,走前还不忘安抚张母:“妈,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