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悦愣住了,周围的围观群众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大小姐这是在数落世子大人阴柔如女子呢,听听这嫌弃的语气,还能相信宿小姐对世子有意就见鬼了,众人再看向世子,上上下下一扫他纤细的身子,越发觉得宿小姐说得有理。

“你!”柏悦气得失态,勉强控制住,试图为自己挽回面子,“淼儿,你糊涂了,怎能将我和你比较,我是男儿啊。”

“哦?是吗?”宿淼怀疑地问道,纤手抬起,摸向了身后侍女的脸蛋,骄傲地说,“那你说,你的男儿气概还不如我贴身侍女的一半,我宁愿钟情于我的侍女,也不会看得上你!”

柏悦的脸彻底黑了,在众人再也抑制不住的哄堂大笑声中,仓促拍马离去。

“小姐……”逢焰貌似无奈,抬起手握住宿淼的,放在手心里,“你这样说,外面又会传对你不利的谣言了。”

“我不怕。”宿淼语气低落,藏着无法纾解的烦闷,“大不了不嫁人就是,我不想嫁人!只想护着家人。”

看到柏悦,淼家被全家斩首的惨痛回忆又充斥在宿淼的脑海里,她痛苦得捂住针扎似的脑袋,转身进屋。

只想护着家人?

逢焰定在了原地,狐仙般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道道的幽光。

难道,事情败露了,娇小姐听闻了风声?

不应该啊。

逢焰眯眼,事情确实不应该再这样拖下去了。

半夜,风过竹林,飒飒声响令人心惊。

烛火慌乱地靠近,墙上巨大的影子笼罩着沉睡的宿淼,她不安地皱眉,从梦中被晃醒,乍然看见眼前逢焰正焦急地推着她的肩膀。

“姑娘快起,宿大人从宫中传来急信,要你即刻离开宿府!”

宿淼一边慌乱地看信,一边任由逢焰为她梳头穿衣,她就像一个娃娃被装扮好了,惊慌失措地看向逢焰:“出事了,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这样?一点征兆也没有,我明明把柏悦赶走了,为什么爹爹还是出事了……”

逢焰将她的胡言乱语听在耳中,眼神深幽但并未多说,揽住宿淼的肩膀往外走:“大人如今并无危险,他要我们先行离开,姑娘乖,听话。”

宿淼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了府邸,被逢焰驾车带到了郊外,夜晚的风好凉,他们在一处木屋内停下,隔着一面简陋的屏风,宿淼看着逢焰忙碌的影子,烛火哔啵间夹杂了几声奇怪的咯嗒声,宿淼满心被忧惧充斥,痴痴地开口说。

“逢焰,你相信人能活两次吗?”

“……嗯?”

“我告诉你,你别觉得我是妖怪。其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就当做一个梦来听吧,在上辈子,我怪罪爹爹不关心我,为了和柏悦私奔,偷偷出府,可爹爹在宫中被柏悦扣下了谋逆罪名,我回来的时候,宿家已经没有一个活口。我以为,都是我招来的祸端,可这一世,我明明赶走了柏悦,爹爹却还是……逢焰,我好害怕,上辈子只有你在我身边,你为我身受重伤却仍想着护我周全,我以为这辈子我能够预知前事,可以提醒你们,却还是……”

屏风那边,逢焰似乎换了身衣服,他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宿淼无声地抱着手臂哭泣,她似乎是怕自己哭出了声音,招来恶鬼,拼命忍着。

逢焰的脚步终于响起,他从屏风后绕过来,宿淼便看到,身长八尺的矫健男儿,眉如远山,目如朗星,分明像是那个贴心侍女的样子,却又极其陌生,极其英俊。

“你……”

“我是前朝太子,逢焰。宿大人是效忠于我的得力忠臣,宿大人将幼时的我从宫中救出,一直以易容术待在宿府,化名为你的婢女逢焰。”逢焰垂眼,注视着矮出他一截的宿淼,看着她惊愕不可置信的目光,缓缓将眼神移开。

“你说的那些,重活一世,我信。”逢焰涩然道,他信,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是有风险的,如若失败了,他确实会做出宿淼说的那些事。比如,护她周全,不畏生死。

到宿家的那一天细雨连绵,他心中装着家国大恨,眼前粘腻不堪,仿佛还留着母亲的血。

是她一身素白地哒哒跑出来,撑一把伞到他面前,软软凉凉的手,握住他的。

那一刻起她的娇嗔她的软糯便已经哒哒地跑来入住了他心里,就算她后来像是预感到危险的小兽,对他排斥退拒,也阻止不了他时常在她背后露出的侵略性的,捕食者的眼神。

她是他的姑娘,从五岁那年便注定了。

宿淼愣了许久,突然打了个冷颤,明白过来了。

父亲逆反是真的,他为了前朝太子,已部署多年。

逢焰低头看她:“上辈子那些事,你无需在意。如若宿大人因本宫而陨,便是本宫欠大人的,全心护你,也不过是为了护住忠臣血脉罢了。”

逢焰忍着心尖的麻痛,说完。

其实不是,他会为她倾注所有,没有缘由。但是,逢焰心中莫名的妒忌,他让不愿“前世”的牺牲被他的姑娘铭记在心,他不希望宿淼对他好,只是为了“报恩”。

他要他是最好的逢焰。

逢焰经过她身边,噗通一声,宿淼在他身后跪下。

“太子殿下……这些年来妾身无意冒犯,还望殿下救救我爹爹!”

宿淼闭眼,她知道自己现在能求的,只有逢焰。他手腕通天,爹爹是为了他受苦,他一定有办法。

逢焰也闭了闭眼。

他的姑娘,还是没懂。

忍过心头那阵剧痛,逢焰安慰自己,真相暴露之际总是如此不堪,他越过长跪的宿淼,往门外走去。

天逐渐亮了,宿淼全身冰凉,不言不语。

不知何时,她被人用温暖的狐裘裹起,就像抱着一个称心的娃娃,带上马车,一路向东。

宫中的溃乱已平息,门口有人迎接,看见逢焰的马车,便将长戟放下,低头恭送。车轮停下,逢焰怀中抱着宿淼跳下马车,有人在一旁声音恭敬中带着兴奋:“多亏了殿下那日进宫布局,吾等今日一计大获全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宿淼眨眨眼,心里明白了,那日逢焰入夜才回来,原来是支开她,进了宫。

那么多事情在她眼皮底下发生,她却什么也不懂。

逢焰将宿淼抱进一处干净的别院,放下沉默如木偶的她,交代人看护好,他转身的瞬间,宿淼眼睛眨了眨,却是忍住了,没有回头。

不久之后,脚步声再度响起,宿淼缓缓抬眼,看见一个身材修长健朗的好男儿,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婢女服装,扭扭捏捏地摆胯摇臀走来,脸上涂着乱七八糟的胭脂,对她福身:“小姐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