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便要拆除钉子推开棺木,一只手却拦住了他。九妄言抬眸,望见一袭玄青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枚锦穗拴着的四龙墨玉佩,再向上望去,是一张俊朗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脸。
他恼火地拂开明王的手:“明王,你胆敢以下犯上!”
“不,臣弟并无此意。只是逝者已矣,皇嫂香消玉殒令人痛心,但皇嫂生平喜欢清静,若是钉上的棺木再被打开,恐怕会叨扰了亡灵。再者,皇兄自此皇嫂没了以后,日日以泪洗面,多见一面只会徒增伤悲。”
九妄言落寞地收回手,失神地嗫嚅道:“也是。有些人有些事,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方知惋惜。是我自作孽,连上苍都要从我的身边夺走我的挚爱。”
“臣弟斗胆,请皇上不要再因小情小爱而疏于朝政,而应朝乾夕惕,励精图治。连日来皇上一直没有早朝,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恐怕再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朕的龙椅就要换别人来坐了是不是!人人都道皇帝生来富贵命,孰知高处不胜寒,朕这个皇帝当得何其窝囊,何其疲惫,就连绮罗,也保护不了……朕好累,好累……”
☆、112、三重楚歌生烟尘(一)
马蹄声声不绝于耳,晃荡的马车里,兰烬落靠着马车的后壁斜倚着。鼻翼翕动,黛眉微微蹙了蹙,朦朦胧胧睁开了眼。
“我……这是在哪儿……”
坐在马夫身旁的一个男子撩开了帘子:“姑娘,是明王殿下派咱们接你出城的。”
兰烬落点点头,这才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来。几日前,她服下了宁王给她的假死药,气息脉搏全无,饶是名医也以为她已魂归西天。在钉上棺木前一夜,明王偷龙转凤将她救了出来,用石块填满了棺材。
这假死药有一些风险,倘若三日内没有服下解药,就真会撒手人寰。可她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轻易言弃,哪怕是堵上自己的性命。那一夜,还差两个时辰就要与九妄言阴阳两隔,幸好明王带着解药来得及时。
她发现身边有个包袱,打开来一看,是一些寻常女子的衣裳和银两,还有一封书信――字体刚劲有力,狂放不羁,是明王的字迹,上写:
绮罗,你也真够胡来的。我业已安排了马车,接你出湮舞城,前往并州。到了那儿以后,你租住客栈抑或者是购置宅邸皆可,包袱里的银两已足够你安度余生。愿你能过上你一直以来渴望的,纵马江湖笑看红尘的生活,我得空便会去瞧你,望你一切安好。
兰烬落撩开帘子,往外瞧了瞧:“师傅,我们这是要去并州罢?我曾去过那里,似乎这条路有些不对。”
“这就对了。姑娘,咱们哪会让你去并州啊,咱们要待你去的是――阴曹地府!”马夫笑起来,赤着的臂膊伸手扬起鞭子,笑容诡异可怖。
“你,你说什么?!”
兰烬落一怔,下意识地攥紧了身边的包袱。再抬首一看,前面不远处竟是悬崖!马夫和男子身形矫健地跳下了车,将点燃的一小串爆竹向马扔去。受惊的马前蹄腾跃而起,不顾一切地往前直冲。
她的心咯噔一跳,忧急如焚地四处环望。悬崖愈来愈近,时间愈来愈紧迫,马受了惊,惊慌失措地眼看着就要冲下悬崖去。她一横心,闭上眼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沙尘滚滚,兰烬落重重地从马车上摔落下来,崴了脚踝。她一声闷哼,蹭破了的锦缎华服上渗透出一丝殷红的血迹,马夫和身旁男子看到她不顾性命跳下马车,寒剑出鞘,向她追杀而去。
她惊觉不妙,顾不上衣衫褴褛和鬓发散乱,踢掉了绣花鞋,提起裙摆拼命地逃跑。身后不远处的两人穷追不舍,她脑中一片空白,惊恐之下只觉自己已无生还的可能了。
“站住,站住!”
他们两个举着刀剑恶狠狠地喝着,此刻脚踝处生生地疼,一处横生出来的树枝划破了她的脸颊,她咬着唇忍住疼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双腿似灌了铅一样地沉重,双目眩晕几乎要昏厥过去。
前面是一片枯树林,远远能够望到村郭人烟,杨柳映堤,酒旗儿风外?s。既然有酒家,必定有闹市。她坚定了心中的信念,更加没命地向无尽的前方逃去。
不知逃了多久,她终于逃到了热闹喧嚣的集市上,这里人群熙熙攘攘,让刺客的追杀变得困难重重。兰烬落混进了人群中,纵然他俩紧追不舍,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大哥,她在那儿!”
男子捕捉到了她的身影,提起刀复又追杀上去。兰烬落惊慌失措,情急之下打开包袱,从里面抓出一大把银子丢向人群。百姓们瞧见白花花的银子唾手可得,纷纷前赴后继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抢起银子。
一大群的百姓挡住了视线,他俩无法再追上前杀了兰烬落,马夫不禁骂了一声:“他娘的,让那妮子逃了去!”
“大哥,没能杀了她,咱们回去怎么向主上交代?”
马夫啐了口唾沫:“我估摸着她也跑不了多远。现在天色已晚,那妮子肯定是要找个客栈歇脚的。现在杀不了她,不代表她能看得到明天的太阳!阿正,你去打探那妮子去了那家客栈歇脚。”
兰烬落好不容易甩开了那两个追杀的男子,寻思着夜幕就快降临了,得快些找个客栈住一宿,再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走了不久,抬眼便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桃源客栈。
走进客栈,小二扬声道:“姑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要一间天字号房,菜肴送来客房。”
小二爽快地应道:“好嘞!天字八号房,姑娘这边儿请!”
☆、113、三重楚歌生烟尘(二)
走进天字号房,客房里宽敞舒适,有阳光从菱格圆窗里投射进来。扔下包袱,梳妆打扮一番后,换了身整洁素雅的衣裳。躺在软榻上,顿觉身心俱放下,仿佛迷途赤子忽遇大光明。
在崴了的脚踝处热敷包扎后,她想起刚刚进客栈的时候,门外有个探首探脑小厮模样的人,蓄着络腮胡子,脸却熟悉得很。寻思了半天,这才想起来,那小厮容貌酷似方才追杀自己的那个男子。不管是不是那男子,看来都要提高警惕了。
正值此刻,一个长相清秀的伙计端着菜肴敲门进来,有条不紊地将菜肴一个一个端上桌。其中有几样是蟹黄汤包、砂锅鱼头、翡翠烧卖,都是些扬州的特色菜。看来本要去并州的她,完全南辕北辙到了扬州。
兰烬落顺口问道:“伙计,我问一下这儿哪里有布庄?这几天天气要转冷了,我想买些厚实些的衣裳。”
“姑娘,一看你就是外乡人罢?咱们这儿的天衣布庄可是扬州城最好的,都给达官贵人做衣裳。我瞧你贵气不凡,想必是哪家的小姐罢?在那里,一定买得到你要的衣裳。”
“多谢了。顺带问一句,你们客栈里今天有没有新来的小厮?”
伙计有些不明就里:“姑娘问这个做什么?说起来,今天是有个新来的,不过他说自己是个从外乡来的秀才,路上没了盘缠急需用钱,七日之后还要去皇城赶考。只雇用七日的先例在咱们这儿可从来没有过,不过老板娘宅心仁厚就答应了他,让他去做烧茶水的活儿。”
“那小厮是不是蓄着络腮胡子,穿着件灰蓝色的粗布长衫,还一口北方腔?”
伙计连连点头:“姑娘怎么这么清楚,是不是认识他?”
“这倒不是,我在客栈门口偶然看到了他,顺带着跟他搭了几句话。”
伙计离开后,兰烬落用银簪在这些菜肴间一一试毒,饭菜都没有问题。但银簪一浸入茶水中,立马发黑显示毒性。既然只有茶水里有毒,应该不是伙计下的手,看来,那两个人果然又追了过来。
入夜时分,她换上从天衣布庄里买来的藏青色长袍和便于行动的布靴,束起三千青丝,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秀公子,如此乔装打扮一番,便可掩人耳目。
她将枕头塞进被褥中,推开窗户,利用买来的绳索从窗户口滑落到地面上。望着茫茫的夜色,她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去并州?不,那两个刺客发现刺杀未遂之后,一定料得到她会去并州。回红袖歌舞坊?也不行,她身为舞姬时很多人都认得自己,闹不好她假死之事传到九妄言的耳中。去其他州县,又人生地不熟的,天下之大,竟无处可藏身。
她一抿唇,背着包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