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烬落心中忿忿:“我虽身份低贱,却也懂得洁身自好。公子若是对此嗤之以鼻,大可离去。今日救命之恩我定铭记于心。天色已晚,公子请回!”
身为九五至尊的他何时受过如此这般的待遇,他吃了闭门羹心下不悦,冷哼一声后便拂袖而去。
直至他心中闷闷地回到清晏宫躺倒在龙榻上,兰烬落的那张熟悉而陌生的容颜,与那贱人的脸庞相互叠印,似幽魂般缠绕着他的身心,久久不散。
☆、9、娶妾不娶丑颜妃
下了朝,九妄言銮舆上闭目小憩,数名舍人肩扛起九龙銮舆步辇向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四周巍巍然雕楼画栋的宫殿楼宇,翘角飞檐,朱墙绿瓦,饰以金龙和玺彩画,屋脊上雕以琉璃群兽,栋柱油漆彩画,无一处不彰显着皇室气派。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泛起明亮的光泽。甬道以白石铺成,前首处甬道通往批阅奏折、处理政务的紫宸殿;左首处为太后寝宫蓬莱宫,右首处则为宫宴举办之处挽月殿。
闭目遐思间,太后身边的舍人屈身走至銮舆前,手执拂尘下跪行礼:“皇上,太后娘娘新得了上好的雨前龙井,请您前去蓬莱宫一同品茶。”
“母后何时有此等雅兴?也罢,多日来批阅奏折也乏了,去蓬莱宫罢。”
蓬莱宫。
木槿姑姑将雨前龙井茶端上来,浅啜一口,茶水清香淡淡却令人有如两袖生风。
九妄言细细品着:“这龙井滋味甘鲜醇和,香气幽雅清高,汤色碧绿黄莹。齿颊留香,沁人肺腑,实为上上之品。”
太后倚在釉里赭花卉椅上宽和一笑:“皇儿对茶道倒是精通。前些日子十七来看哀家,哀家也命人沏了这雨前龙井茶,却哪知他这小子待茶水凉却了后举杯便是一饮而尽,丝毫不懂饮茶之道。十七倒好,说是这茶淡然无味,不比宫里的御酒香醇清冽,好生令哀家寒心。”
“十七是儿臣的幼弟,自幼便是惯着了。任由着他整日游手好闲轻狂不羁的,自然不懂这些,母后又非不知晓。”
雾气蒸腾袅袅上升,如同柳腰美人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轻歌曼舞。九妄言眸光定定地望着杯中茶叶浮动舒展,薄唇微启:“只怕母后今日找儿臣来。不单单只是为了品品茶,聊聊十七罢?”
太后柳眉微蹙,略带了几分不满:“怎么了,没事就不得请你来小叙?你继位为帝,便金贵得连母后都请不来?”
“儿臣并非此意。”他面色淡淡然无一丝情绪波动,旋即将青花瓷茶杯端至唇边沉静地又抿上一口。
“哀家就如这茶一般。及笄之年嫁与先帝,是这茶刚泡好香气浓郁滋味甘醇的时候。如今老无所依了,便如茶叶泛黄无味。你国事繁忙,不可时常来蓬莱宫看看母后,这也便罢了。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即位五年膝下竟子嗣皆无,你不让皇后诞下嫡长子也情有可原,可其他妃嫔呢?皇嗣毕竟是国之根本,若江山社稷后继无人,届时便要大权旁落啊。”
蓦地茶杯哐当一声重重击在红檀木桌上。
九妄言的手紧紧攥着茶杯抬眸冷然道:“母后若嫌蓬莱宫冷清,大可去寻淑皇妃来陪您叙谈。她是您的侄女又是您的儿媳,都是一家子,有何说不来的。至于皇嗣之事,儿臣自有分寸,母后不必多言。”
太后为他这一个举动略微有些惊异,轻翘起带着镂花金护甲的兰花指:“母后只是想让你多纳即位后妃为你开枝散叶。哀家倒是很喜欢姝月那孩子,她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也正直婚配之年。姝月年幼时亦时常到宫中来,总能逗得哀家开心。你小时与她常常在一块儿玩,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依哀家之意,不如给她个位分,让她住入宫中来,也好经常陪陪哀家这个孤家寡人。”
“原来母后与儿臣说了这样多的话,是为了劝说我娶姝月为妃啊,有劳母后一番费心了。只可惜,儿臣只将姝月看作自己的妹妹。姝月妹妹自从那次东宫失火之后灼伤了自己的面容,留下了疤痕。儿臣向来重女子皮相,娶妃无倾城之貌也应面容姣好,还望母后理解儿臣。”
九妄言违心地说出这一番话,若不说自己只重皮相,如何能推辞得了这门亲事?
他并非厌恶姝月,只是将她娶进宫来,只怕是耽误了她的青春。即位五年来,太后作主替他纳了封皇妃纳昭仪。然而他的心,却一直沉溺在过去的情殇中,他已辜负了这么多女子了,何苦再多拖累一个!
太后虽是生母,对于如今他的所思所想不甚了解,拍案而起怒嗔道:“当年你即位,说红颜祸水女色误国,你定不当那纣幽二王。如今你可是忘记了,姝月她是为了将你从火灾中救出方才灼伤了面庞的啊!”
“历朝历代,哪一位君王不好女色?父皇在世时亦冷落了母后,而宠爱容貌姣美的贞妃不是么?若非当年贞妃患有不孕之症,否则今日坐在这皇位上的,只怕不是儿臣了罢?儿臣只想说一句,宁娶青楼妾,不娶丑颜妃!儿臣还要批阅奏折,先行告退!”
“你……你这孽子,竟敢如此忤逆哀家!”
☆、10、入骨相思君不知
九妄言径自离去,太后愠怒地砸了青花瓷瓷茶杯,碧绿莹澈的龙井茶水顿然洒了一地。
良久良久,方才气消了些,在釉里赭花卉椅上坐下:“这个孽子怎的如此执拗!是谁十月怀胎诞下他,是谁为保全他不惜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妇人,是谁为扶他坐上这龙椅含辛忍苦二十载?是哀家,是他的母后!”
太后一时气急攻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咳声连连不断。木槿上前替她顺气,许久太后向木槿问道:“木槿,你说哀家让他娶了姝月,可当真错了?”
木槿俯下身,小心地拾起地上茶杯的碎片,应道:“太后娘娘,奴婢是看着皇上长大的。皇上自幼便是着心性,容不得旁人替他做主,一旦决定了的事儿啊十头牛都拉不回。况且皇上还年轻,血气方刚,自然不愿您过问太多。便由他去罢。”
“只是可怜了哀家的姝月。这么多年来姝月她只一心等着这孽子,若是再多等几年可就成老姑娘了。当年她容貌?i丽又是名门望族之后,多少人踏破门槛去提亲。可偏偏造化弄人,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被那场大火毁了容颜。”
太后以手支额轻轻按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又道:“昨儿个哀家也是看着心疼她,这才许诺了她,一定让妄言娶她为妃,谁料他如此顽固,愣是要拂逆哀家的意思!你让哀家如何跟姝月阐明……木槿,去将姝月召入宫中来罢。哀家许诺之事未曾实现,便也只能好生宽慰她了。”
姝月应诏入了宫,只以为是九妄言已然应下了封妃一事,听闻太后召她入宫,便提着裙摆欢愉地进了蓬莱宫。人未至,声先至:“太后娘娘!”
欢愉地进了殿,便看到了太后倚在椅上,不由得脸庞上浮起一片绯红的云霞,绞着绫罗衣摆,羞怯地发问:“太后娘娘,皇上他答应了么?”
太后望着她迫切而娇羞的目光,心中顿然歉疚不已:“姝月,不是哀家未曾尽力,是那孽子他执意不肯娶你为妃。但是你这样一个好姑娘,又怎会没人要?明日哀家便下诏为你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太后娘娘,别说了,别说了。”
她的低泣声截断了太后抚慰她的话语,攥着丝帕低低地哽咽起来,哭得梨花带雨,甚是让人怜惜,“是姝月自己不争气不讨皇上喜欢。何况……”
她的纤手轻触及面纱下左侧脸庞上大块的灼伤痕迹,眸中泛着泪光,哽咽着说:“怎会有君王会喜爱破了相的女子?您无需再宽慰我了,我知道自己值几斤几两,也再不敢奢望什么了。”
太后酸涩不已,走上前去抚着她的如瀑秀发,柔声宽慰着:“姝月,是他这辈子没这福分娶你。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你自小身子便孱弱可别伤了身子。眼下已近午时,御膳司备好了菜肴,不如你留下来与哀家进个午膳罢。”
姝月用手绢拭了拭眸角,勉强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太后娘娘,姝月就不留下来继续叨扰了。我去澜瑟园散散心后便回去了。”
澜瑟园。
园中树木葱茏,桂花开得正好,宛若点点繁星点缀在绿叶之间。姝月失神地走在园中的鹅卵石小道上,长长的裙摆拖曳至地。走至一株桂花树下,低垂下来的桂花枝拂挡在了她面前,恼得她抬手,一把狠狠地折断了生气盎然的树枝,零星桂花散落一地。
身后随着她进宫的丫鬟玢儿尾随着她,忽迟疑道:“小姐,玢儿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罢,你我之间主仆都数载了,还有什么不当讲的。”
姝月烦躁地将桂花枝扔入身侧的碧清小池中,池中立时荡开一层涟漪。
“玢儿适才在一旁听到了这事儿,向木槿姑姑询问了皇上他为何不肯娶小姐。皇上说……他说……”
玢儿支支吾吾地未说下去,倒吊了她胃口。她回转身,一双修长美眸直直地逼视着玢儿:“皇上说什么了?嗯?”
“皇上说,宁娶青楼妾不娶丑颜妃。”
姝月虽能料得到一些,真正入耳,心底却多增了一分伤感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