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您也想要这个皇孙不是么?绮罗是我此生唯一所爱,若她有半分损伤,我此生难以心安。更何况,我已答应她这一生都待她好。”
太后目光清冷:“童谣一事,定然是尉迟苡这心胸狭隘的妒妇所为。虽说懿皇妃是个舞姬出身,哀家那时起便不甚喜欢她,但眼下她腹中的孩子是牵制尉迟苡的唯一筹码。尉迟苡早已失去了当娘亲的权利,便要伸出手来毒害我的皇孙儿,哀家便要她为此付出代价!”
“那依母后所见,如何才能让尉迟苡自食恶果?”
“今时今日满城风雨,尉迟家既然敢做得出,便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使自己受到牵连。以其心狠手辣来看,知晓内情之人应当早已命丧黄泉,此事想要揪出幕后元凶势必难如登天。看来唯有一个法子能让尉迟家垮台,皇后落马。”
太后见九妄言神色惘然不明,令他附耳前来,轻声几句耳语。
他的瞳孔骤然缩小:“母后,你说什么?!这是我西楚未来的储君,我又怎能下得去手毒害自己亲生骨肉?”
烛火摇曳劈啪作响,窗外梧桐木婆娑着,一片树影憧憧。临窗一阵不属于这个炎热盛夏的凉风拂过,令人打颤。
“一来,人人都说这孩子并非正统,纵然生下来以只会令我皇室蒙羞;二则,只有趁此时机方可绊倒尉迟家的势力。隋,卫,尉迟三大仕族连接在一起,已成皇权最大的威胁,难保有一日不会谋反叛乱。二来,孩子还会有的,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是一直都有。尉迟苡落马之后,哀家便许懿皇妃皇后之位,如何?你再怎样宠爱她,哀家都不会置喙半分。”
只要尉迟家一倒,覆巢之下无完卵,隋,卫两大仕族亦会受到些许牵连而安分许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正如江山美人不可同享。
青花瓷杯在他手中剧烈颤动着,几乎要崩裂粉碎,似可听见瓷杯痛苦的嘶叫。
太后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玲珑小巧的白底青花葫芦瓶,推至九妄言面前,目光笃定:“母后只能替你做到这一步了。西楚江山存亡与否,取决于你。”
太后平静地凝视着他,殿内分外死寂沉闷,就像是是绷紧的古琴琴弦,稍一触碰便要崩断开来。
复杂的情感翻涌在胸口,仿若浪潮拍击礁石,席卷起丈高的浪花。良久,他青筋暴起,一拳愤懑地砸在红檀彩漆桌上,桌面一声闷响。
“你肩负着天下万民的期望,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你必须战战兢兢。小情小爱算的了什么,聪明如她,应当能够理解你的苦心。皇儿,成败在此一举。”
九妄言一把取过药瓶,掀开绫罗锦袍起身离开。
绮罗,对不起。如今我要用我们的孩子来换取我的江山,你可会怨我?我必定让尉迟苡那贱妇生不如死。
我许你一世情,弱水三千只饮一瓢――我的皇后只有你一个。
本将欲雨的天空此刻下起瓢泼大雨,盛夏时节的雨总是猝不及防。暴雨如注,雨点打湿了他的衣衫锦袍,打湿了他的墨发。
孙之曜急急撑开一把伞,快步赶上九妄言的步伐:“皇上,风急雨骤淋湿了有伤龙体可如何是好?皇上……”
九妄言一把拂开孙之曜撑开的伞,兀自孤身向前,在雨中疾步。
冰冷的雨点落在他曾经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眉宇间,落在他曾认真地吻过她的薄唇上,落在他桀骜不驯被风吹起的衣袂上。
当年千里江山任君指点,驰骋沙场不减帝王英姿勃发。琅?稚揭徽剑?巧施良计大获全胜,西楚国名扬蛮荒。剑战横空金气肃,旌旗映日彩云飞。令严星火诸军奋,直斩单于塞上归。
他不屑于栾提朔落败后,挟持着兰烬落逼自己退兵;他不屑于天下负心汉玩弄女子于股掌之间;他不屑于一切卑鄙龌龊的手段。可是而今,他的江山竟然要用自己的骨肉来换取,要自己的女人来守护。
雨愈下愈大,苦涩扬起的唇角淌过一丝冰冷,是泪还是雨水已浑然不清。他颓然站立在苍茫天地之间,孙之曜撑着伞为他挡住坠落下来的倾盆大雨,亦是老泪纵横。
一声歇斯底里的低哑吼声自喉底压抑的喊出,发泄着心中淤积了多日的沉闷与不快。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帝王泪,为情蛊,孰知到底谁伤了谁?
☆、83、不识庐山真面目
凤阙宫。
卯时未到,皇后方才惺惺然醒来,唤来菡萏为她梳洗。菡萏推门缓入,身后尾随着一个端着金洗舆盆的长相清秀姣好的宫娥。
皇后慵懒坐在妆奁前,一头青丝如瀑倾泻在背后。菡萏手云气纹执玳瑁梳篦,轻柔地替她梳理青丝。宫娥将在妆奁旁放下洗舆盆,娴熟地将丝绸手巾在浸泡着玫瑰花瓣的温水中浸湿,拧干,递与了皇后。
皇后支颐懒散伸手接过手巾,徐徐道:“你是哪儿的宫娥,本宫似乎未曾见过你,好生面生。”
“回娘娘,奴婢原在紫宸殿做活儿,近日新换了一批宫人,奴婢便被内务府调到了凤阙宫来。承蒙菡萏姑姑怜惜,不忍奴婢做粗活儿,便安排在了内闱侍奉娘娘,这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
端详片刻,皇后问道:“原是如此。你叫什么名字?”
宫娥谦卑有礼地答道:“奴婢唤作红绫。”
皇后略带赞许之色地道:“倒也生得伶牙俐齿机灵可人。红绫,你日后好好做事,本宫自不会亏待了你。”
红绫面带喜悦之色,忙应道:“谢皇后娘娘恩泽,奴婢定当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是夜,夜凉如水。凤阙宫后庭假山后,树影憧憧,一轮皓月悬在繁茂的枝叶之间写下一片澹澹的月华。婆娑的树下,一个纤瘦的身影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影越过朱漆高墙从宫墙外飞跃而下,身姿轻盈如燕,足尖踏过墙头琉璃金瓦时宛若蜻蜓点水。
黑影矫健地一跃落地,在那抹纤瘦的身影旁驻足下来,富有磁性的声音打哑谜一般地说道:“玉漏无声天府黯。”
树下女子接上口:“不见玉颜空死处。”
黑影闻听卸下了斗篷帽,露出一张神情淡漠的俊脸。女子施礼:“楚晏大人有何吩咐?”
楚晏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如今要尽力取得皇后尉迟苡的信任,成为她的心腹,这些时日需要委屈你了。待到时机成熟,便按照计划实行。为能让尉迟苡对你推心置腹,必要牺牲些许,你可愿意?”
女子目光如炬,坚定不移地对上楚晏的眸光:“愿意。皇上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如同再造,纵然是为皇上牺牲性命我亦无悔。楚大人但须差遣便是。”
楚晏点点头:“很好。过几日皇上会携同皇后去甘露寺祈福,届时会有刺客刺杀皇后。刺客是我府中之人,如此安排便是为了让你博得一个献身护主的功劳来助你取得尉迟苡的信任,只是你可能会受些皮肉之苦。”
“我明白了,一切皆听楚大人吩咐便是。只要能为皇上尽一份绵薄之力,皮肉外伤又算的了什么。”
楚晏令她附耳上来,嘱咐了些许事宜后,淡淡道:“尉迟苡城府甚深,其心腹菡萏心思缜密,你切须小心行事,莫要让她们瞧出半分。若还有什么事我自会前来寻你,此处不宜久留,我这便离开了。”
清晏宫。
九妄言方才沐浴完,业已预备就寝,一身明黄色二龙戏珠亵衣慵懒伏贴在身,墨发散乱。
楚晏进来后,他开口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楚晏已然换下身上的一袭夜行斗篷,取而代之的是瑞锦纹窄袖近卫装,应和道:“悉已办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