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怒嗔后随即是一阵猛烈地咳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婢女急急地起身替她轻轻拍打着脊背,她却一把拂开婢女的手,以手支撑着朱漆木柱,抚着自己的胸口顺气。
稍稍平缓了一些,她在铜镜前坐下。画娥眉簪珠钗,在妆奁前描画着精致的妆容,凄然抿唇一笑。
许久,她目光涣散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拽住了从梁上垂落下来的一缕白绫。
举步踩上飞凤莲花纹木凳,喃喃自语:“今生是我负了他,也负了吟风。如今我落得如此下场都是我咎由自取,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吟风,你要等我,我们在阴曹地府里白头偕老做一对长相厮守的夫妻可好?我为你弹拨琵琶,为你穿针引线,为你翩然起舞……”
清泪如决堤的潮水夺眶而出,在苍白的脸颊旁淌下。不顾婢女哭着的解释,她一把扯过打了死结的白绫,双眸轻阖。
用力地一蹬脚下的木凳,木凳轰然倒地之间,留在婢女眼前的,只有一个纤瘦的身影空落落地悬在梁上,纤手无力的下垂。
“娘娘――”婢女失声痛哭起来,殿外舍人悄然离去,一声喟叹。
*************************
她捧着青花瓷碗,看着碗中晃荡着的褐黄色的液体,她自嘲的笑着。连那见惯了宫中生离死别的女医且都别过了头去,不忍相看。
锦袍男子攥着拳,蹙起的墨眉蕴藏着无限愠怒,眸心处幽暗之色令人一凛,周遭的寒意仿佛都落入了他的眸中被尽数吸入:“你,当真如此绝情?你岂是恨我恨到连我们的孩儿,都能下得了手扼杀?”
“呵,你说这话,真真是恬不知耻。当初令我落胎的是你,今日阻止我落胎的亦是你!当初你可曾想到那也只是一个还未成型的胎儿?你又为何要剥夺我当娘亲的权利?你说你爱我,你口口声声所谓的深爱,便是让我与孩儿牺牲于你的皇权之下么?绝情的是你,不是我。”
她歇斯底里地喊出,声音低哑,眸角淌过晶莹肆虐而下,端着汤药瓷碗的手因那声嘶力竭的喊声而微微颤抖。
他攥着的拳骨节处隐隐泛白。
她不再多言,随即屏住呼吸不假思索地一抬首,将碗中药液一饮而尽,将见了底的瓷碗示以他看:“我说得出便做得到。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去了,自今日起,你宠你的女人,我过我的生活。你我,再无瓜葛!”
话音落下不多久,小腹中一阵剧烈的痉挛,钻心的疼痛。
“啊……”她痛苦喊出了声,捂着剧痛的小腹,伏在软榻上,身躯因痛苦而蜷缩起来,粘稠的血液淌落下来,染红了雪白的鸳鸯锦被与身下的床单。
手中的瓷碗一声清脆摔落在地,如他的心一般,在这一刻摔得粉碎。
殿门外候着的女医们闻声,慌慌忙忙地推门而入,原本候在她床畔的女官福身,请锦袍男子回避片刻,以免沾染了屋中女子落胎的污秽,而令龙阳之躯沾上晦气。
纷乱地进进出出的女医,汩汩淌下来的殷红,一盆盆脏污的血水,殿外紧握成拳愤怒而痛彻心扉的锦袍男子。
好像,有什么被狠狠抽离了她的身躯。是她这个狠毒的娘亲,亲手扼杀的自己的孩儿。她死死睁着眼,想要亲眼看到,这未出生便已胎死腹中的可怜孩儿,到底长得是何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结束了。她看到,那是一个还未成型的血肉模糊的死胎,自然不知是男婴还是女婴。她苦苦地笑了起来,数声凄凉的笑声伴着痛心的泪水自喉中发出回荡在殿内,筋疲力尽的她旋即昏厥了过去。
************************
“绮罗,绮罗,你不要离开我……”
雨,铺天盖地的黑雨,瓢泼一般打落在自己身上,打湿了她的眉睫,打湿了她的单薄衣衫,打湿了她的心。
束着玉冠的锦袍男子浑身上下无一不湿透,在雨中用力地拥着她,像是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躯体,让她和他再也不分离。
野旷天低树,墨云翻滚着,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道狭草木长,倾盆凉雨打湿了二人的衣裳。他紧紧着拥着她,似乎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躯中,仿若此刻他略略一松手,怀中纤瘦的美人便要离他而去。
昔日意气风发,御驾亲征一举扫荡野心勃勃的月氏国的他,此刻竟全然不见英气,只是一个心心念念地想要挽留自己心爱的女子的普通男子。饶是他这样一个英姿勃发的帝王,亦过不了一个“情”字。
他在她耳畔低低地呢喃着,声音之中低婉哀沉,几近于乞求。墨发发端滴落下的雨水和他灼热的泪落在她的肩头。能够得到他这睥睨天下者的眷恋与乞求,她这一声已然是荣耀无限了,此生又夫复何求?
然于她来说,他的怀抱已经不再温暖。她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孱弱纤瘦的身躯伏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豆大的雨点打在她的脸庞上,花了妆颜。咸涩的泪混合着冰凉的雨,纠缠不清,分不出哪些是泪,哪些是雨。
“心字已成灰,不要再做徒劳无功的挽留了。替我照顾好念鱼,不要让他涉足皇族之间的争斗,远离尘世喧嚣。”
她伏在他的肩头,清丽的声音之中漠漠然不带丝毫的情感,如刀刃划过他的心扉,搂着她的臂膊加了几分力道。
她用力地推开了他,清眸微垂:“你走吧,不要再做无谓了。我求你还我一方自由的天地,呆在你身边,好累好累……”
他扶住她的双肩:“相信我,绮罗,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我会立你为后,我会给你这世上至高无上,无人能及的荣宠。”
她目光定定,一字一顿:“你的恩宠,我不稀罕。”说罢背影决然地上了马车,雨中马鸣咴咴,徒留他一人怔怔然愣在原地,看她绝尘而去。
“啊――”
蓦然仰首一声痛彻心扉的长啸,渺然天地间回荡着他的啸声。雨,兀自下着……
************************
兰烬落猛地惊醒自床榻上弹坐而起。稍稍平复了些许,怅然地侧首一看窗外――夜色正浓,零星灯火阑珊,又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夜。
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方觉浑身冷汗已然沾湿了素白的亵衣。跌跌撞撞地下榻走至桌旁,为自己斟上了一杯凉却的茶水饮下,心绪才镇定下来。脑海中适才的梦境却一幕幕重叠交错在眼前,这样的梦境,反反复复已有数日纠缠着她。明知是虚幻缥缈的梦境,可却是那样的真实?
回到榻上,凝视着床顶悬下了一枚镂花沉香薰球,曳下一串华美的流苏。安神的淡雅香气萦绕于鼻翼之间。
她与梦中的锦袍男子,是有着怎样的羁绊怎样的爱恨情仇……
☆、7、一剑光寒须臾间
丝竹乐中,舞姬清一色着红纱舞衣,曼妙的身段晃过众人的眼前,觥光交错,纸醉金迷。
“皇兄,这儿便是红袖歌舞坊了。此次难得皇兄借着甘露寺祈福之名出宫巡游一趟,也不知一向清高如你,为何要臣弟带皇兄到此处来?莫非皇兄亦倾心于此处名噪湮舞城的那位兰烬落姑娘?”;
说话者正是先帝子嗣中排行十七的燕王九觉浅。他迈入红袖歌舞坊,一袭白色长衫衣袂飘飘,显得他身形颀长,宛如谪仙。玉色腰带镶以金丝,牵出环佩叮当。
“十七,休得胡言。在宫外亦不得再唤皇兄了,还是如小时候一般唤我七哥罢。听闻这歌舞坊的后台是明王,其中必定暗藏着什么玄机。今日前来,必定要一探究竟。”
九妄言手持一把墨画折扇,负着手寻了个上座。细细看来,他身着一袭绸质暗金浮纹墨色长衫,一双墨色的眸子仿佛可以看穿前世今生的所有哀愁,隐隐几分浑然天成的洒脱与一种凛然的王者之气。;
十七风释然:“可九千浪素来有着狼子野心,做事放荡不羁。若是真被咱们寻得一丝蛛丝马迹,难保他不会情急之下拥兵自重。”
两人在距台上最近的雅座旁坐下,正闻丝竹管乐之声渐绝,一缕清幽脱俗的琴声袅袅传来,似清泉淙淙,又似满园春色次第开放,清丽恬静。
兰烬落一如往常,在玫红色纱幔后素手抚琴。朱唇不点而红,薄施粉黛却??媚惑人,一双明眸似能勾魂摄魄,只一眼便可令人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