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斜睇着囚服脏乱的他:“如今你竟还抱有这样天真的想法,真真是愚顽驽钝,可怜至极!殊不知,你只是皇后身边的走狗,替她跑跑腿做做事罢了。若做得好让她高兴了,就赏些银子;若做不好得罪了她,身首异处也未可知。皇后是明智之人,面对龙颜大怒只能弃车保帅。你觉得,皇后还会愚蠢到为了搭救你这个小人物,而不惜把自己也牵连进去么?”

卞禧方才的狂妄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冷下的不可置信的神色。嘴唇嚅动着,似要发出什么低哑的话语。两道目光呆滞地望着她身后,仿佛看到了黑白无常与前世今生的鬼魂一般。

呆愣了许久许久,他蓦然扑通一声跪下:“婕妤娘娘救奴才!都是奴才以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娘娘您。娘娘是皇上的宠妃,只需枕边一语便可救奴才出去了,对不对?奴才在这儿给您磕头,给您磕头了……”

“可惜,晚了。”

居高临下的她缓缓地轻吐出四个字,转首携着笙歌迈了出去,倩影消失了在幽暗之处。

下跪磕着头的他猛然抬起头,黯淡的灯火照在他苍老狰狞的脸上。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已然上了锁的牢房门口,长长的指甲掐进了牢门的横木中:“兰烬落,你……你不得善终!”

☆、51、十年离乱一相逢

清晏宫。

眼前的潇洒少年,一身锦缎素衣,腰间束以白绫长穗绦。卧蚕墨眉长入鬓,眉目如画,鬓若刀裁,美如冠玉。一身白衣胜雪,皎如玉树临风前。爽朗倜傥之气悉数淋漓尽致地体现在微扬起的唇角与澄澈的眸中。

“你……你还活着……”

兰烬落一时哑然失声,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少年,又转首望向一旁神色捉摸不透的九妄言。他沉沉开口:“你要找的那什么子衿,可是此人?”

她被他半拉半扯地拽来这里,却见偏殿内伫立着一抹白影。听闻九妄言前几日在湮舞城各个城门安排下官兵,将所有名唤“子衿”的男子找来,在那数人之中再将样貌丑陋的除去,再注意筛选就只剩下这少年了。

而当那少年转过身来四目相对时,少年与亦湮雪皆是一愣。

“是不是此人?”九妄言似是一副不得出答案便不罢休的样子。

兰烬落侧首笑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那日我不过是梦呓了一句‘子衿’罢了,哪知你便大费周章地替我将所有唤作子衿的人悉数抓了起来。处理国家大事雷厉风行,对付这些个小事也是这样说一不二。”

亦子衿眸光闪动着,走至她身前握住她的柔荑:“姐姐,我还活着,子衿还活着。”

说罢撩开长衫,向九妄言深深叩首谢恩:“多谢皇上隆恩,使得我们今日姊弟久别相逢。此等大恩,亦子衿感戴于心。”

九妄言听罢之后身形一顿:“你……你说什么?”

兰烬落嫣然一笑:“你还不知道罢?那日夜里我不过是梦到了子衿,你就大动肝火地以为子衿是我心心念念的男子,竟还长剑相向险些成为刀下鬼。四五岁的时候,子衿就在战乱中与我生生离别,到如今已经十年有余了。”

“姐姐,多年不见你清瘦了许多。”他英气地笑着,眉眼含笑,温润如玉。

兰烬落低喃一声:“胡说。那时你尚且是个三岁的孩提小儿,又怎会记得我的模样?”

“哪会不记得,三岁已是记事的年纪了。即便姐姐如今已出落成绝代佳人,我也仍辨得出来。尤其是左眸下方的泪痣,只有姐姐的,正正好好生地在那一个位置。”

两人笑语间,九妄言轻咳一声:“你们久别重逢,想来是有许多话语未尽。我还有政务在身,先行一步。”

兰烬落握着他的手急急询问道:“如今你已年有十五了罢?我记得十二年前在益州的时候你和我们走失了,后来如何了?”

他目光转而望向菱花格窗外,淡淡开口:“益州战乱,丘将军任元帅与西楚兵刃相见。在战场上,跌倒的我险些被马蹄践踏而死,多亏丘将军失手相救。将军和夫人无所出,便将我视如己出甚为疼爱,悉心将我抚养成人。他还教我习武,授我兵法。我的命,是将军给的。”

“那你又如何到了湮舞城?丘将军如今可还安好?”

“前几个月乌孙皇帝将丘将军派遣到美人关戍守边隘。我便想着来西楚游历一番,哪知才到湮舞皇城,便被城门的官兵给擒了来。丘将军身体康健,一切安好无恙,只是将军劳苦功高,却被那昏庸无道的乌孙皇帝贬到了边关戍守。”

兰烬落沉吟:“如今,乌孙国怎样?”

亦子衿摆摆手:“新帝即位,姐姐可知是谁坐的龙椅?是咱们的二皇兄轩辕。自二皇兄即位为帝后,终日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不理国事荒淫无度,还加重了百姓的赋税徭役。现今纵观整个乌孙国,官逼民反,饿殍遍野,贪官污吏沆瀣一气,歪风邪气大大增长,估摸着亡国之日不远了。”

子衿长叹一口气:“毕竟是你我的故国,我又何尝忍心乌孙国在二皇兄的手上毁于一旦。我却不曾料到,今生还能够见到姐姐一面,更不曾料到姐姐竟然成了皇上的懿婕妤。皇上他,定然很宠爱姐姐罢?”

“哪有。”她低眸说道,“当初百般凌辱于我的是他,如今信誓旦旦说要得到我的心的也是他。伴君如伴虎,个中滋味你又如何能知晓,唯有冷暖自知。”

他似懂非懂,转而说道:“姐姐这十二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入的宫?快些告诉我罢,我可是好奇得很。对了,娘亲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兰烬落听罢眸色一沉,强颜欢笑道:“此处是皇上的寝宫,一直逗留着也不行。快快随我回寝宫罢,回去了我再同你细细说来。你来得可巧,今早我刚吩咐了阑珊做咱们小时最爱的枣泥糕呢。”

☆、52、惶恐滩头说惶恐

花溆轩。

兰烬落坐在白檀木卷草纹桌前,冷蟾儿羹、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西施乳、文思豆腐羹,满桌珍馐。

亦子衿坐在她的对面,两人手执玉箸却谁都未动筷。亦子衿自适才得知独孤绾儿十二年前便已早亡的噩耗,眉宇紧蹙,虽只字未语,悲痛之色却从眸中流露出来。

静寂时,蓦然他开口问道:“姐姐,你恨父皇么?”

“父皇……”

她低吟出声,心中淌过五味陈咋,旋即浅浅一笑,“我只是歌舞坊出身的平民女子,没有父皇一说,又何来什么恨不恨的。”

风轻云淡的话语从口中逸出,她说着垂眸平静地捏着瓷勺舀了一勺纹丝豆腐羹在青花瓷碗中。

他释然地提起玉箸为自己布菜:“那姐姐今后打算如何过活?在这宫里呆一辈子?”

方说完,他便笑了起来:“瞧我说的。姐姐既已封了婕妤,便势必要守着皇上,还能去何处?”

“我与皇上赌了个约。若是他在五月之内未曾赢得我的心,便放我出宫去还我自由。如今想想倒是可笑,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再能容我?况且我若在宫中,多少能照应你些。我若出去了,反得连累着你受苦。”

亦子衿目光定定地凝望着他:“姐姐如若是想出宫,子衿决不会让姐姐为难。我们便找个所在安顿下来,我养着姐姐,过一番笑叹红尘的悠闲生活如何?”

笑叹红尘,多美好的字眼。她轻轻地颔首,将碗中的豆腐羹小口吃下。

正用着晚膳,忽然之间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令他猛地一惊。只见兰烬落瘫倒地伏在白檀木桌上,瓷碗已碎了一地。她痛苦地蹙着眉,仿佛有蝼蚁在啃噬着脾胃,喉头似有烈火在燃烧一般地灼热。

阑珊和笙歌闻声慌慌忙忙地进来:“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亦子衿见状失声道:“这……莫不是砒霜中毒?快,阑珊速去唤太医;笙歌,你去端来一杯饮用的温水来,再派人去将此事禀告皇上。”

侍女颦儿匆匆跑到紫宸殿,欲将懿婕妤中毒之事禀告于宫?Z宸,却硬生生被孙之曜拦下:“颦儿姑娘,皇上在殿内议事呢,且不要扰了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