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忱一个月后下山,本想告诉母亲习武太苦,自己以后会好好读书。可是回到家,面对的却是一个被贴了封条空空荡荡的傅宅,傅家满门皆被斩首。

傅忱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魄,如一个孤魂,躲在家里阴暗的角落。一墙之隔外,巷子里的百姓正议论纷纷。

“没想到傅家也通敌叛国,那个傅老爷,平日里看着挺和善的嘛,还施过粥。”

“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是细作,那便是装出来的。”

“我看这傅家也是倒霉,谁让家里窝藏个细作呢。别管是不是,那知府老爷是个狠的,宁可错杀一千,也断不肯放过一个。”

“嘘,小声些。傅家家大业大,难保别人看了不眼红啊!”

这些议论,像刀子一样深深扎进傅忱的心里,也在他的心底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他恨李郅,恨这些视人命如草芥贪婪无厌的官员。现在的他不仅一无所有,无处可去,还见不得光。

傅忱曾想过回去再去找那个道士,可他不敢冒险,亦不敢确认那道士得知了傅家之事,是否会收留他,或许还会出卖他。

于是他只能如阴沟里的耗子,白日里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空荡荡的傅家。只有天黑后,才敢出去买点吃食度日。

更可悲的是,他上山时并未带太多银两,没过多久便身无分文。只有一枚上好的玉佩,还值些钱,但那是母亲送他的,他不舍得当掉。

傅忱只能戴上斗笠遮住相貌,出去乞讨。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初来街头乞讨,又不言语,穿的明明不破却来抢别的乞儿饭碗,所以惹得一众乞儿不悦。

有一位妇人见傅忱形销骨立,低着头缩在街旁甚是可怜,心生怜悯,便给了他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

傅忱已经数日未吃肉了,乍闻见肉香,饥肠辘辘的胃再也忍受不了。

只是他的手还未碰到那包子,却突然出现一只黑乎乎脏兮兮的手,伸进他面前的陶碗,将那包子一把夺走。

傅忱抬起头,对上几个乞儿挑衅不满的眼神。

“看什么看!这是我们的地盘,你讨的所有东西都要上交给我们!不然就滚蛋!”

傅忱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他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伸口,没想到有一日竟然被一群乞儿欺负。

傅忱默默地看他们一眼,面前的几个乞儿衣衫破破烂烂,全身也都脏兮兮的,哪像他这般整洁。

对方人多势众,傅忱只能低下了头,听到对方得意地笑着,啃着包子走开。

傅忱就是在这时候,再次遇到了那个女童。

她依旧穿着藕荷色衣衫,肤如凝脂,眉眼间犹带着稚气,却别有一番清逸灵秀。

她在云州美丽的夕阳下,弯着腰看着傅忱,温声问道:“他们抢你东西,你为何不还手?你个子那么高,还能打不过他们?”

傅忱清瘦憔悴了许多,与以前光鲜的模样判若两人。女童没有认出傅忱,但傅忱却认出了她。

傅忱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境遇下,还能与女童重逢。尽管女童并不认得他,可是看到女童,他心中也不免伤怀激荡,有一种世事无常之感。

他沉默地看着女童,女童见他不回话,没有再说什么,只将手中的点心放到他手中,便转身离去。

傅忱望着手中的点心,手倏然一紧。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女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这个女童,也许是女童的纯稚率真善良吸引了他。

傅忱悄悄跟在女童后面,见那女童穿过几条街巷,径直走向府衙。

傅忱眼睁睁地看着女童走进府衙的大门,听到门口的衙役唤那女童小姐。

小姐,她是李郅的女儿。傅忱也终于得知了这女童的名字李葳蕤。

傅忱的眼底瞬间迸出几分寒意,原来她竟是杀父仇人的女儿。

傅忱对女童的好感转眼间荡然无存,还生出一股莫名的恨意。

凭什么自己家破人亡,而李郅的女儿却好端端地当着大小姐?!

傅忱不想再躲在黑暗里颓废堕落了 ,他要复仇,把李郅这个贪官杀死,然后狠狠折磨他的女儿!这是李郅该得的报应!

傅忱神思恍惚地往家里走去,却在长街上听到了哀婉的琴声。那琴声随风飘来,抚慰了他此刻悲凉的心。

他也是会抚琴的,是母亲亲手教他的琴艺 。母亲是一个很温柔很有才华的人,最后却那么凄惨地死在狱中。

傅忱缓缓朝那琴声而去,看到了一位盲人琴师。

那琴师面前的碗里,放着几枚零星的铜板。

顾川蓦地想起那个热乎乎的肉包子,手不由自主地悄悄朝那陶碗探去。

他摸了两枚铜板,足够买一个肉包子了。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立于一旁的榕树下,听完了这首哀婉的曲子。他想,他应该是听懂了琴师的故事。

一曲弹毕,琴师不知为何又重新弹了一遍。傅忱便继续听着,他在心里默默记着曲调。

琴师在弹完三遍后,忽然开口问他:“学会了吗?”

傅忱心中一惊,低低地应了一声。琴师便让他弹了一遍,傅忱已经记下了曲调,完整无误地弹了下来。

琴师听得很认真,嘴角还露出一丝微笑。

琴师问他是否愿意跟其学琴,傅忱默然片刻,拒绝了。他喜欢弹琴,但是做琴师无法为家人报仇。他要为家人复仇,便不能做琴师。

琴师也没有多言,却让他把碗里剩下的铜板也拿走。傅忱这才知道琴师虽眼盲,却耳听八方,心如明镜。

他顿时有些羞惭,匆匆仓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