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知道的”钟数抬眼看着她道：“我连爸妈会不会失望都不在乎，但是最怕辜负你。”

“因为你爱我。”谷粤坦然地舀起一勺米饭送入口中。

钟数哭笑不得地承认：“是是是，我爱你。”

谷粤满足地歪了下脑袋，咽下嘴里的食物：“你那份进人家人才库的简历我看了，写得不行，抽空咱们一块儿改改，另外你简历上的求职期望我也看了，和你之前的工作经历跨度挺大的，你确定要转行吗？”

“确定。”

“好吧，新能源相关的企业估计比较难了，这一行现在已经呈现出明显的马太效应，头部公司虽然赚钱，但是给你挤进去的机会太小，其他你能尝试的选择必要性都不大，反倒是人工智能领域多点开花的可能性大些，这方面你都投了哪几家？”

钟数如数家珍，可惜报出来的这些公司没一家给她回音的。

谷粤听完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到：“这些公司，怎么讲呢，也就是他们平时太低调不做宣传，导致行外人都认为他们没什么名气，其实人家门槛老高了，据说录用率平均下来不到百分之二，比斯坦福还低，你投过去没回音也是正常的。”

“好吧。”钟数泄了口气。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所以特意给你做了个清单。”谷粤拿出手机发过来一个在线文档。

钟数点开一瞧，文档按照公司名称、主营业务、融资状况、招聘岗位和要求等等列了整整一页，好些公司她根本没听说过。

“大部分都是资本市场看好的潜力股，能被资本看好，至少说明未来几年里不会发不出工资。”谷粤讲了个冷笑话，接着道：“不过我研究了一下，有几家也不行，吵噱头圈钱而已，你去刷刷面试经验倒是无妨。”

钟数摆出了诚心请教的架势：“哪家是你最推荐的？”

谷粤乐了：“你当点菜呢？不过我确实有一家最看好的公司，甚至我出这趟差，就是为这家公司来的。”

“什么？”

谷粤所说的“最看好”指的是一家主营智能陪护机器人的公司，公司创始团队原先都是谷粤未曾谋面的同事，甚至可以说，这家公司就是借由内部平台孵化而来的，可惜阴差阳错，创始团队里的俩核心成员闹翻了，现在核心成员之一正在自我流放，混迹在这座南方城市的某个出租屋里闭门造车。

“吃完饭我打算去登门拜访一趟，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钟数点点头问：“在哪儿？”

“黄村。”

chapter35 骑士公交车

满打满算，钟数已经在这篇湿润炎热的土地上生活两年时间了，但今晚是她第一次见到城中村。

过往她对城中村的想象要么来自于影视剧里脏乱差的背景，要么来自于朋友转述中硕大无比的老鼠蟑螂，可直到出租车在蒙蒙细雨里拐了个弯，挤进一条摩肩接踵的小路，她才发觉自己到了个什么地方。

这里并不破落，相反，看起来热闹极了。

两侧沿街的门面不用说，全是热火朝天的餐馆，招牌揭示着餐馆老板们五湖四海的出身，仿佛把三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上的特色美食都浓缩进了这狭窄的六尺小巷里，有火辣的、有温和的、有吵嚷的、有安静的，大家各自开门迎客，卷闸一律到顶，不少厨师猛火明灶，工作台就架在店门口，在他们的煤气灶口上，蓝色火焰环成一个圈，迸发的刹那，锅气这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气体真实现身，在夜色中向外扩散，向上蒸腾，不费吹灰之力就勾住了路人的胃。

撇开这些执证营业的饭馆，更靠近她们这辆出租车的其实是沿路的摊贩，这里究竟有多少流动摊位啊？钟数一眼扫过去，简直看不到尽头。他们雨棚挨着雨棚，车轮并着车轮，看起来拥挤不堪，但确然有一番秩序，否则为什么烧烤摊旁边总是有糖水铺子，为什么卤味店不肯和卖烧腊的做邻居？

钟数在北京上学时，市政管理得很到位，可太到位了，以致于她连大学生标配的流动夜市都没什么机会消费，而这里显然是另一种极端它拥挤到城管来了都没地儿下脚，这不是夸张，因为正赶上九十点的晚高峰，被困在互联网大楼和电商外贸公司的社畜们终于下班了，他们打着花花绿绿的雨伞、穿着醒目的雨衣奋力挤进这条路觅食，所有人都抛却了对于公共交通的尊重横穿马路，从龟速前行的车流缝隙里堂而皇之地游过，共享单车停的到处都是，电鸡乱摆占去了半条道，把本就不宽阔的路面缩减到逼仄难行的地步。

俩人都后悔刚才非让司机开进来了，现在他们的前进速度大约是正常成年人步行速度的十分之一，每次启动，这辆车的四个轮子都只能憋屈地转上半圈。

钟数的耐心在焦急地燃烧着，开车的师傅倒是宽容，索性已经开进来了，现在想要往后退是不可能的，这毕竟是条单行道……等等！

钟数鼻尖抵近了车窗玻璃，睁大眼睛看着窗外：有奇人能在这种道路上游刃有余地骑车钻行已经足够令她吃惊了，对向开过来一辆九十年代破烂中巴改装的私营客运是怎么回事？

那车看着比她年纪还大，配色算了，别管配色了，这灰扑扑的白没准儿根本不是它的本来面目，钟数眼睁睁瞧着这辆中巴从他们身侧驶过，那晃晃悠悠的姿态仿佛不是在开车，而是在开船，因着这位老古董的到来，缓慢前行的车流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鸣笛声。

这还没完，谷粤抬抬手肘一戳她，示意她往前看，钟数扭过头，忍不住“靠”了一声。

这种地方居然能开进来公交车！

这里难道会有公交车站吗？

下一秒，停下的公交车和鱼贯而出的乘客回答了她的疑问，钟数在朦胧而斑斓的夜色里使劲儿分辨了半天，才确认路边有栋自建房的台阶边上竖着块不起眼的公交站牌。

天呐……钟数被震撼到说不出话，她默默观看着乘客下车，公交司机刚想走，又发现前方有辆电鸡的屁股太过突出，挡在必经之路上，于是那位穿制服的平头司机熟练地下了车，自己将乱停的电鸡抬起来，寻了个空安插进去，紧接着麻利地回到工作岗位，关好车门，嘟嘟嘟开走了以毫米级操作与钟数乘坐的这辆出租车擦肩而过。

钟数仰着脑袋，对公交车司机投去了敬佩的眼神。

公交车开走过后，前方愈加堵车了，俩人和出租车师傅一商量，付过钱下车步行，这地方导航的作用相当有限，想要问路还是得靠嘴。

她们一路问一路找，最后上了个黑漆漆的狭窄楼梯，俩人打开了手机照明，一前一后往上走，钟数忽然不着调地问：“你记得骑士公共汽车吗？”

在魔法世界的传闻中，骑士公共汽车是为处于困境中的巫师开设的应急客运，只要你举起魔杖，骑士公共汽车就会出现，带你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谷粤一顿，回头看着她笑道：“你是坐车的人还是开车的人？”

钟数心领神会地一笑，抬抬灯光示意对方接着往上爬。谷粤这话问得很尖锐，以钟数今时今日的处境，她当然希望有一辆骑士公共汽车来带领自己脱困，但她俩此刻走这条路，正是为了让另一个陌生人脱困去的。

“到了，603。”俩人气喘吁吁地停在出租屋门口，谷粤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

钟数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拉开大门的是一只机械手。在此之前，她只在科幻片的 cg 里见过如此先进的仿生手，这只手的主人凌云志是个纯粹的技术天才，天才嘛，免不了在性格上乖张孤僻一些，因而带给谷粤许多谈判难题，但那都不在钟数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囫囵将凌云志的工作间看了一遍，立马便断定这是自己未来的合作伙伴。

第一次探访碰壁在预料之内，谷粤也没指望着一次成功，回去的路上心情不受影响，还顺便在熙熙攘攘的城中村请钟数喝了碗黑芝麻糊。

钟数用勺子刮干净碗底细腻的芝麻糊，四周萦绕的香气让人心安，她邀请谷粤过夜：“来我家睡吧！”

“我定了酒店，公司报销的。”

“甭管你定五星还是六星，能有我那儿放心吗？”钟数很了解谷粤的洁癖严重到在高档酒店过夜还要自备睡袋。

出于对卫生方面的考量，谷粤最终答应了钟数跟她回家睡，这让钟数沾沾自喜了好一会儿，据说小谷原先定那酒店光床垫就三万块一张，她能放弃三万块的床垫来跟自己睡三百块的四件套，足以说明俩人情比金坚。

好友会面，自然少不了夜卧谈心环节，她们聊着聊着，各自困意都缠袭上来，声音连同窗外的狗叫声、鸟叫声一并低了下去。

钟数半睡半醒间想起谷粤说她定的房间是含双人份早餐的，脑海里顿时一根弦绷直，艰难地张开了眼，翻身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得定个闹钟，明天说什么也得拉着谷粤去把早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