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她刚到公司,刷卡过闸机,听保安议论有人跳楼时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谁跳楼?”钟数眉头紧锁地问保安。
“听说是上个星期重工线上的人,一个女的,年纪轻轻的,00 后吧?现在 00 后还是脆弱哈!”最后一句是保安对自己同事抒发的感慨,钟数根本没听进去,她的心在听见“重工线”三个字时就开始狂跳不止,刹那间血气上涌,差点儿没站住,一把揪住了保安的袖子问:“叫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眼见着钟数脸色吓人,保安的声音也弱了下去,扭头把难题抛给同事:“你知道叫什么吗?”
“啊?我也不知道啊!”同事憨笑两声。
亏他还笑得出来!钟数暗骂一声,甩开保安袖子,撩起前方的隔离带钻过去,想要抄停车场的近道去工区。
“诶,那边不能走!”保安在她身后大喊。
钟数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她怀疑空气中有血腥味,怀疑这血腥味来自她所猜想的那个人,更加怀疑是自己给了对方希望又打破希望才毁灭了她……其余的,钟数不敢也来不及去思考。
她身上有一座即将落地的五指山,随着她跑过工区的楼梯、进入车间、找到重工线、匆匆扫过重工线上的每个员工,这座山越来越低,马上就要将她牢牢压住。
重工线的领班迈着他“威风凛凛”的外八冲过来,质问钟数:“你找哪个?”
“我”这一张嘴,钟数才发现她居然不知道那女孩的名字,这个发现令她醍醐灌顶地醒悟过来,她在过去这些天里施舍给一个陌生女孩的好意,不过是对自己能力的炫耀,想要从失控下落的人生中找回一些掌控感,仅此而已。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要爱具体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钟数打小熟读陀翁,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回旋镖刺中心脏,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工作赐予了她虚伪吗?她竟然毫无察觉。
她指着身后的某个空工位,嘶哑道:“坐这里的那个女生呢?”
领班白眼一翻,不屑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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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5 天塌下来我顶着
“走了?走哪儿去了?”钟数非要问到底。
“我怎么知道?”领班没好气儿道:“你那个重工出货的事情到底怎么搞的?怎么又退回来了!看你势头摆得足足的,结果还是烂手里了,早知道干不成你就不要干嘛!连累我们跟你一起搞这多天,最后呢?闹了半天还不是不行”
钟数从兜里掏出震动的手机,接通 Rock 电话之前,指着领班鼻子吼了一声:“安静!”
领班色厉内荏,头回见钟数起这么高的调子,一下被她的气势唬住了,嘟囔了两声,转头去和其他人造谣,说钟数是靠不当关系上的位。
那些闲言碎语钟数暂时还没空去理会,她被 Rock 喊去办公室紧急开会,意料之中的,会议室里没有一个人给她好脸色看。
“luna,我不知道你怎么签的样品,百分百不良流到客户那里才发现,你不觉得可笑吗?”这是牵头项目的业务。
“是哦,排产的时候拍着胸脯跟我保证重工的回报率,不管是线体、设备、治工具还是人力,样样都逼我紧着你的项目来,现在是不是又得重来一次?合着我们都没别的事干了?”这是管排程的生管老大。
“反正我们是按作业指导书作业的,每一站都有品管来稽查过,你这出货的问题随便怎么吵,不要推到我产线身上就行。”这是制造部的经理。
“我作业指导书也没错呀”IE 跳出来,生怕这口大锅扣在自己头上。
“行了!”Rock 一拍桌子,“我们是一个团队,出了问题第一时间不想着怎么解决,都想着撇清责任,那还怎么工作!都这个态度不如不要干了!”
会议室里稍微安静了几秒,钟数坐在位置上,仿佛屏蔽了在场所有人似的,兀自专心翻阅着客户反馈的不良报告。
Rock 点她名:“luna,这次重工是你主导的,客户反馈的不良你看了没有?”
“嗯。”她视线没离开 ppt,反复比对着客户的检验数据与自己从产线设备上捞出来的历史数据。
Rock 对她的反应显然不满意,拧起眉头拉下脸问:“什么原因导致的?”
“我不确定。”钟数的目光终于脱离了笔记本屏幕,跨过半个会议桌,落在 Rock 脸上,她定定地看着对方脸上没有半分愧色。
“你不确定?”Rock 以突然拔高的音调来表达他的不满,质问道:“你不是全程随线跟下来的吗?产品功能有问题你没发现?”
他的立场倒是变得快,刚才还批评其他人主次不清只会甩锅,这会儿测试下属的服从性不通过便不分青红皂白地予以打压,原则灵活得令在场某几位都暗吃了一惊,偷偷交换着难以言喻的眼神。
很好,现在这个会议室里所有人,除了钟数自己之外,应该都达成了一致意见责任是她的,他们要同仇敌忾。
钟数收回视线,抬手压下笔记本盖,接着站了起来。
她一边转头扫过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眼睛,一边缓缓开口道:“各位,这个厂从 1995 年创立到今天,快三十年过去了,我不相信这是第一次重工,我也不相信关于客诉的处理没有一套标准流程,你们今天在这里抨击我没有任何意义,这次失败的费用损耗该怎么报就怎么报,该往上签到谁就签到谁。如果后续再次重工赶不及在厂区停转之前完成,工单跨厂区迁移是还是直接报给客户赔偿,赔偿之后会不会破坏和客户的合作关系,怎么防止客户流失这是你们该思考的事情。”
有人张了嘴要反驳她,被钟数一个眼刀劈过来盯住,她提高了两分声调冷冷道:“不要以为这些事情推到我身上就万事大吉了,万一我不干了呢?”
说着,她撇开视线看向 Rock,嗓音里没有丝毫要示弱的迹象:“Rock,回答你的问题我确实没看出来,并且,我认为对一个刚接触显示屏产品不到两个月的正常人来说,看不出来理所当然。”
她话音一落地,会议室里互相使眼色的人更多了,随着她卷好电脑充电器抱着笔记本离开,不少人都交头接耳起来,甚至有职位高的直接向 Rock 断言:“老刘,你等着看吧,她要跑了。”
钟数确实不想干了,因此她才毫不忌惮得罪同事和领导。
她抱着电脑回到自己位置上,放下怀里的一大堆物件,咚地往下一坐,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天花板,吊顶上的灯管三根一组,但只有两根是亮着的。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头顶上的这组灯管有毛病,后来无意间发现,整个厂区的灯管都是三根里面有一根不亮,咨询同事后得知为了省电,亮度够用就行了,资本家才不管你视力下降得厉不厉害。
真是荒谬到惹人发笑。
这不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周围的环境会吃人,但这一次,她的确不打算再为了一份稳定的薪水忍下去了她不停地想到那个消失不见的女员工,不停地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旁观者视角反复剖析自己在与她交往过程中的种种表现。
钟数对自己的拷问比在会议室里所承受的更加尖锐“你怎样对待一个比你弱小的人?你是否故意送出一点儿好处让她来崇拜你?你享受被讨好的感觉吗?在她面前你是否能感觉到自己的强大……可我想问问你,这样的强大究竟是不是一种想象,这是你想要成为的人吗?”
她把工牌从脖子上摘下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绳子上的 logo,默默地想,是不是所有进入这里的人都会变得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