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iel 脑袋向前探着，牢牢盯了她半分钟，那目光仿佛是要把她看穿，而钟数也没有躲闪，坦然地回视。

“上次在馨悦我给你的建议，现在应该还有用。”

钟数撇开眼，她想说那实在是个馊主意，Daniel 自己不干，推她出去拉皮条，明摆着就是知道这么干有道德和法律的双重风险，自己不愿意承担，想找个垫背的，她又不傻，当场就婉拒了，结果没想到好几天过去，Daniel 还是没死了这条心。

天杀的，法网恢恢，怎么没把他罩进去呢？

“有风险的，老板。”她叹了口气说。

“什么事没风险？”Daniel 先是质疑她的理由，而后搬出了一整套上纲上线的说教理论，试图证明这件事办成后所能带来的收益远超出风险。

钟数走也走不了，只好蹙眉听着，Daniel 不愧是职场上摸爬滚打过的“成功人士”，居然还真能说出几句切合实际，鞭辟入里的实话。

是，他说的没错，像 003 号技师那样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四肢健全头脑正常，如果不是心怀鬼胎，何必要放下尊严去足浴中心工作？

要么他本来就打算将自己称斤论两地卖出去，正在主动物色买家；要么他很需要钱，有相当紧迫的经济需求，为了这种需求他甚至愿意每天为 10 多个不同的人洗脚，那委身于一个金主之下，也不见得会比给人洗脚更屈辱吧？如果是这种情况，说明他有被动的售出必要。

总之，不论主动还是被动，将 003 号技师介绍给 James，对那个可怜人来说都是一种成全。

Daniel 说了许多，钟数依旧死扛着没点头，她心想，这么积德的事儿，你自己怎么不去干呢？

“就当帮我一把，Luna，你不是一直想争取调去新加坡吗？这件事只要处理好，我保证下次外派名额里有你。”

钟数抬起了眼睫看向他，这一次她留意到 Daniel 身后的墙上，监控被罩住了，他果然是在这儿抽烟，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轻松抹去所有规则，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下午 5 点，正是下班高峰期，钟数从厂里出来前还特意回宿舍楼换了身衣服，此时恰好赶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往门口涌，她因此不得不夹在人流中轻皱着眉头前行。

前方有人侧头往地上“啪”吐了口痰，钟数眉头皱得更深了，抬脚绕开了这份天降大礼。

新加坡就不会有人吐痰，钟数第一时间想到。

同一个公司，设在新加坡的分部就是高大上的写字楼，每天出入的人不说衣香鬓影，至少也是整洁得体，而设在这座国内三线城市的分部则是灰扑扑的厂区，留存着集体管理的种种军事化规定，像座拥挤又不透风的监狱。

她扯下工牌，放在闸机上刷了下卡，在保安的监视下拉开包包拉链以供检查，直到保安点头，这才算是成功“出厂”。

网约车司机已经在路边等她了。

钟数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飞快把工牌绳子缠成几圈，抄手将其揣进兜里，拉开车门报了尾号坐进去。

这座城市以制造工业闻名，其本身的基础建设却实在上不得台面，轨道交通不发达，地面交通混乱不堪，当初规划道路时，不知道是从设计到工程再到验收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大家居然心有灵犀，一块儿默契地将“非机动车道”这码事儿给忘了。

道路上各色电鸡飞来蹿去，饶是钟数这种学习能力爆表，两天拿下科目二的驾驶天才也不敢随便摸着方向盘上路，她一手摁着自己的包，扭头看向窗外，天色渐暗，厂区门前的主干道是前两个月刚刚整修过的，今天又围了一段在返工，尘土飞扬，将暗下来的天和地搅和在一起，让人仿佛从一片混沌中穿行而过。

有点儿堵车，给了钟数足够的时候去思考，但她有些拿不准该往哪个方向思考。

人在做选择时，往往是先有倾向，再竭力搜罗证据，为天平倾斜的那一端增加砝码，但此时此刻，这件事干得成更好，还是干不成更好难有定论，二者在她的天平上左右僵持着，静静震颤。

她无疑是爱前途的，同期招聘进入这家公司的应届生里，没有人比她更野心勃勃，她也无疑爱清白，拉皮条这种事要是让她过往的朋友同学，甚至是父母知道了，她非得找根绳子吊死不可。

可问题在于，她只要保守秘密，这件事就不会被人知道也正因此，Daniel 的意见才有了考量的余地。

天愈发暗了，最后一丝晚霞隐去，暮色四合，网约车蹭一下停在了路边，钟数抓着包下车，按习惯她要讲一声“谢谢师傅”。

今天她实在讲不出来，这司机开车太风琴脚，连她这种不晕车人士都差点儿坐吐了。

钟数啪一下甩上车门，缓了两口气，转身往馨悦大门里走。

前台接待处。

“您好女士，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我找”钟数无意中瞥见前台柜面上的小显示屏，这是作为一块电子广告牌使用的，此刻正在播放流动的金牌按摩师简介，她临时改口道：“现在预约来得及吗？”

她把目光从小屏幕上移开，抬眼看向接待员，心想这种公式照对天生丽质的人真是不公平，极大了缩减人与人之间的外貌差距，如果她是 003，估计会暗自不服。

“当然可以。”接待的服务员眉开眼笑，邀她到等待区坐下，上了水果点心，捧出一本皮包烫金的宣传册开始介绍店内的项目像钟数这种单身痛快的女客人，向来是会所的优质客户类群。

被如此隆重地对待让钟数觉得有些滑稽，但左右她没说自己是什么寂寞富婆，对方认错，她就乐得跟着演一演。

她捻起一颗水灵灵的圣女果送进嘴里，另一只手压住服务员手中快要翻过去的那一页，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道：“诶，这个 003 号不错，他在吗？”

对方一愣，抱歉地笑到：“您说任青轩啊？他今天有点钟，这会儿估计是排不开了。”

“没事。”钟数抬起脸，冲对方不容拒绝地一笑，平静说：“我就等他。”

主要是因为新加坡吐痰要罚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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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投诉与好评

服务员略显为难地说：“那我帮您问问他那边几点结束吧，您先在系统上排个号，您手机号多少？”

钟数报完手机号，旁边输入的服务员眨巴眨巴眼，愣住了，看看怀里的 iPad，又看看她，如此反复几个回合，钟数挑眉：“怎么了？”

“呃，女士……是这样的，我查询到您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店里。”

“我没说我第一次来啊。”钟数的笑容有股含尖带刃的危险，歪头盯着对方问：“怎么？你们这儿只接生客？”

“哦不是不是。”对方抱着 iPad 冲她紧张地扯出个笑，“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上次您来我们店里消费的过程中投诉了一个技师，工牌是 003 号，他就是任青轩。”

“哦，我知道。”钟数低头从干果盘里挑了颗开心果剥开，心想自己这样难伺候的客人恐怕会惹得这位服务生更加紧张，于是顺手又剥了两颗开心果放在手里，抬头的同时举起手腕，摊开掌心，朝站着的服务员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他茬的，我真的是来找他按摩的。”

她语气诚恳，眼神坦荡，对方犹疑片刻，似乎是相信了，捻起她掌心里的开心果，叹口气说：“但是我们有规定，被投诉过的技师不允许接对应客人的单子，这个从系统上就是卡死的。”

钟数手掌往侧边一翻，几片碎小的红色开心果皮飘落下来，她颇失望道：“……这样啊，那如果我不按摩，干坐在这里等他，是不是得等到下半夜？”

“其他技师不可以吗？我们这里也有技术、口碑很好的其他技师哦。”对方殷切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