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钟数自己觉得好笑，左摇右晃地驾驶着她的小车，一会儿笑出声，一会儿鼓起腮帮子憋住笑，间断交替，跟小鱼吐泡泡似的。

“你笑什么？”任青轩在她身边并行，自己靠着机动车道那一侧，同时注意留出并行的安全距离。

钟数带着笑意的眼睛撩起，向侧边瞥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任青轩心里莫名痒痒的，心底浮起些来路不明的快乐。

钟数没说，她笑是因为：买不起两千块的小爱玛，花五百块淘一辆杂牌二手小电动，并且因为害怕赔钱而深夜溜进寥无人烟的侧路学车……这些听起来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与她这个贴着精英标签的“都市丽人”毫无干系的事，此刻实实在在的，在她身上上演了。

如果人生有剧本，那她现在演的这一段，未免也太接地气了，像是从小时代瞬移进了乡村爱情。

但奇怪的是，角色逼格如此大幅下滑，竟然也没有令钟数感觉伤心失落，大概令她伤心失落的瞬间都已经过去了吧，关于生活本身，其实是无分高低贵贱的她这样乐观地安慰自己。

“我走你前面吧。”任青轩发现她还是重心不稳，一着急就容易打飘，于是主动提出上前开路。

“万一我撞到你怎么办？”

“原谅你咯！”任青轩头盔半覆面，露出下半张脸上上扬的嘴角。

“deal！”钟数稍稍松了肩膀和手臂，跟在他身后，心里愉快地想到，这一句任青轩又没听懂。

好甜

感动

杂牌都是小事，最害怕车子硬件问题很大

妥妥预言家

chapter20 理智与情感

“我发你邮箱的重工资料你看了吗？”Rock 路过钟数工位，停下来问。

“看了。”钟数按了下快捷键切换电脑屏幕到 outlook，闻言抬头瞥了对方一眼，淡淡道：“我看的版本时间是 12 月 13 号的，这都过去两个多月了，确定没有版本更新吗？”

“没更新。”Rock 一挥手，“先按原来的方案推进吧，你下午约个会找一下各个负责人，听听大家的意见。”

“连会都没开过么……”钟数嘟囔了一声。

“你说什么？”Rock 手臂搭在格子间的围挡上，俯身靠近了问。

钟数忍不住朝后仰了下，躲避这股难闻的烟味，忙不迭摇头到：“没什么，我说知道了，一会儿就约。”

“抓紧啊，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Rock 直回身子，抬起脚走了。

钟数偷偷瞄了眼他背影，确认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这才转身按下 ctrl+tap 键，切屏回到刚才浏览的页面一家同赛道公司的招聘网页。

就这家公司放出来的岗位而言，质量还不如钟数现在的工作。看来校招来的应届生即便是打包出售的白菜价，也比大多数社招要强，好多时候社招的岗位都让人恍惚是不是来到了傍晚打折处理不新鲜瓜果菜叶的农贸市场。

钟数没找到满意的，决定明天再看看下游的主机厂，制造业链条的真理就是，越靠近消费者的环节越赚钱，她既然一切向钱看，那就争取摇身一变，跳到甲方去。

哎，甲方，到底谁发明的这词儿，倒回几千年前，这位发明家想必不输给发明车裂的商鞅。

Rock 发给她的重工资料就是累积在这座显示屏厂与某个甲方之间的旧怨：机种出货之后被客诉批量的显示屏亮度不良，对方要求重工，交期倒不是很赶，我方人员一看有的拖，立马也不着急了，重工这种麻烦事，能往后延都往后延，一直从去年延到今年，原 cqs 的负责人成功跑路，这个快要垮台的烂摊子就这么砸在了钟数手上。

钟数约的会议下午两点开始，她在会议室等到 1 点 55，还没有一个人来，没办法了，只好先捡软柿子捏把最好说话的 IE 同事拖来会议室，请对方打开微信联系人列表，她逐个给 sqe、iqc、mfg 等等部门负责人打电话。

好不容易把人聚齐，已经快两点半了，钟数这才开始介绍重工的项目背景和操作需求。

在她发言的短短十分钟里，整个会议室只有两种状态：要么是死一般的寂静，要么是扯着嗓子嚷得不可开交。

大部分时候都是 sqe 和 mfg 的负责人在吵，前者管理上游厂商来料，后者负责制程生产，关于这批货出现大面积不良的原因，他们都认为是对方工作上的失职。

钟数眼珠在俩人中间骨碌了个来回，内心也在咆哮：吵什么吵？不就二十万的重工吗？这点儿费用跟她之前待的部门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挂在哪个部门下面到底有个屁的区别？又不会扣负责人的工资，有些人工作时间久了，简直比怕死还怕背锅，难怪他们公司在走下坡路，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倒闭的不止是显示屏厂，而是整个集团。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恶心的笑容，安抚两个暴躁的超雄同事：“好好好，先不要争论这个了，责任单位的事情我们后边再讨论好不好？我今天开这个会的目的是赶紧把重工方案定下来反馈给客户，不然人家就不止是邮件里 highlight 我们，而是要在法院传票里 highlight 我们了 。”

会议室霎时沉默下来，几位口水战士决定暂时休战，钟数余光注意到 sqe 的负责人白了她一眼。

她挠挠眉毛，不以为意地继续推进。

反正要走了，钟数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就算人家背地里咬碎了后槽牙地骂她，只要明面上不给她使绊子就行。

还别说，要没有这种光脚不怕穿鞋的心态，还真干不下来这活，原先接这个案子的俩负责人都是因为受不了工作压力和人际压力的双重夹击而溃败的，唯独钟数她能在两天时间、三次会议下硬逼着重工产品上线，这对吃灰了两个多月的方案书而言，绝对是一项破纪录的伟大成就。

重工产品上线的第一天，钟数难得松了口气，在茶水间刷着工作群消息冲咖啡，te 的经理从她身边经过，十分玩味地冲她说：“luna，听说 4372 那个机种今天重工上线了？”

“嗯，怎么了？”钟数搅了搅马克杯里的咖啡。

“还是美女说话好使啊！我们之前跟制造的人讲要重工，人家根本不鸟我们的。”

钟数停止搅拌，她看着咖啡表面上白色泡沫，仿佛有人往她杯子里吐了口痰一样恶心，重工上线，明明她费尽全力多方平衡后的结果，怎么到这些人嘴里，就变成轻飘飘的一句“美女说话好使了”？

要不是热咖啡泼人犯法，她此时此刻真想一杯泼在对方脸上。

她保持住了冷静，掀起眼尾盯着侧后方的 te 经理，冷冷道：“谢谢啊，以后你要是碰见谁工作不顺利，就请他去整个容。”

说完，她没看对方脸上的表情就端着咖啡转身离开了茶水间。

回工位的路上，有人给她打电话，请她去重工线看一看，说是关于制程的操作规范，几个部门之间又有纷争。

钟数只好放下咖啡，套上静电鞋套去了车间。

她是来主持公道的，却偏偏没有拍响惊堂木的权力，关于制程上某一站操作设置的问题，同事们围着她吵，吵得钟数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还是稀里糊涂地各退一步，把原本的自动化站改成了手动站，总归现在机器是难调的，廉价的操作工却到处都有。

rd 的同事赶着去开其他会议，离开前嘱咐钟数：“你必须在这里看着，不然我怕他们又偷偷给我减步骤。”

钟数勉强点了头，产线上没有多余的凳子，她来监工也只能站着，站久了腰累，不得不歪着身子斜靠在流水线的桌边缓解疲乏。

离她最近的操作工是个年轻女孩，留着厚厚的齐刘海，辫子又粗又亮，钟数毫无顾忌地盯着人家看，心想青春真是无敌，这么土的造型看久了也能觉出点儿可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