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拎得清
从厂区所在地附近的城铁出发,到省会拥挤的车站中转,钟数把行李箱塞进行李架,脱了呢子大衣卷好坐下来时,天边刚翻出一点鱼肚白。
此刻是清晨 7 点不到,她要乘坐的这趟高铁 6 点 50 发车,晚上 7 点一刻到站,整个旅途超过 12 小时,横贯祖国南北,对于目的城市而言,是一天中仅有的一趟直达列车。
看日历,这一年已经被撕得只剩下两页了,腊月二十九过年,工厂腊月二十六才放假,即便在抛却大学生的外地务工人士专属春运大潮里,她也算是晚上车的。
钟数坐下来缓了口气,接着掏出手机给父母发消息,报告自己已经顺利上车,俩人都很快回复,要她注意安全,当心扒手。
钟数无语现在这个年代高铁上哪儿还有那么多扒手,父母对于南方车站的印象似乎还固执地停留在飞车党横行、治安混乱的二十年前,但想到二老一大清早就在为自己牵肠挂肚,她还是忍住了没去反驳,只回了个 OK 的表情。
正要把手机收回兜里,一条新消息跳出来,占领她消息列表的顶端。
任青轩:赶上了吗?
钟数忍不住笑了,动动手指回复他:赶上啦!
对面陷入了漫长的“正在输入中……”钟数握着手机打了个哈欠,昨晚收拾行李到半夜,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困意来袭,真是挡都挡不住。
如果是工作消息,她干脆就免打扰或者将手机塞回包里等睡醒再看了,可因为对面那个人是任青轩,钟数很耐心地等着,他输入的时间越长,越能勾起钟数的好奇心。
“正在输入中”停止了,任青轩什么也没发,钟数刚要骂他神经病,对话框里弹出来一条转账:对方向她转账五千元。
接着是他的解释:我当面去问他了,他说他没有给我钱,这钱应该是你的,你还是收回去吧。
任青轩气泡框里的“他”显然指的是 James。
James 腊月二十六那天终于从特需病房里刑满释放,转到了普通病房,钟数领着 Doris、小野等浩浩荡荡一群人前去探病,没想到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任青轩就到了。
任青轩为表感谢,买了个镶嵌着草莓蓝莓车厘子的贵价果篮,买时他很犹豫,因为他总有种直觉钟数转给他的那笔感谢费没准儿是掏的自个儿腰包,但思来想去,还是认为自己应该相信钟数,俩人萍水相逢,人家凭什么给他五千块?压岁钱么?按照此地的压岁钱标准,够发一百年了。
他提溜着这个果篮去,刚进病房见到 James,立马就切换成了单纯无辜的小白花模式,微笑着掏出手机打开翻译器,磕磕巴巴地感谢这位外国人的恩赐,顺便还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将救 James 一命的功劳都推到钟数身上,请 James 知恩图报,将钟数从小日本手下解放出来,最好是升职、加薪。
关于钟数近日在工作中遇到的麻烦,他还是从颜笑那儿听来的,钟数在过年前抓住机会又去馨悦消费了一次,尽管现如今他和钟数算得上是“朋友”,但是钟数反而不点他钟了,而是选择成为颜笑的回头客。
用钟数自己的话说:不能耽误富婆给你送钱。
James 应付了一下午的乙方马屁,此刻正是心烦意乱,俩人又语言不通,交流起来多半是驴唇不对马嘴,最后好不容易听懂了任青轩的来意,James 冲他发了通火,说自己从来没给过他钱,以后也不会给。
任青轩愣在凳子上几秒钟,随后脸上浮现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紧接着起身,拎起果篮就走了,连根香蕉都没给 James 留下,临关门,还转身冲不能下地的 James 比了个中指。
直觉成了真,现在可好,兜里揣着五千块不义之财,晚上睡觉任青轩都不踏实,总感觉枕头底下有几张红色纸片要长出胳膊腿来自己爬走。
还是还给钟数吧,她工作也不容易,于是就有了一大早的这一出。
真是提神醒脑啊。
钟数撇了下嘴,懒得同他解释,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看你可怜?交个朋友?我挣得多?
她总觉得自己和任青轩之间,语言大部分时候是沟通的障碍,只有面对面,才能传递出真实有效的信号,或许他们俩在一起就会变成蚂蚁吧,渺小的,使用触角交流的个体。
无法回复,她干脆把手机熄了屏扔进包里,这会儿给他退还他肯定还得发,索性等到明天早上,24 小时未收系统自动退还,那时候任青轩应该就冷静下来,意识到这是一笔货真价实的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最爱的东西。
钟数把包抱在怀里,拉起口罩,头一歪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挺沉,醒来时脖子都酸了,车厢里吵吵嚷嚷的,有小孩哭闹的声音,钟数迷茫地眨了眨眼,眼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脸上,为耳廓上细小的绒毛镀上一层金边。
好香,她鼻子先动了动,使劲儿一嗅,分辨出空气中有苹果、泡面、馄饨等等的复合食物香气,胃里立马咕嘟起来。
隔壁座位的男生在小桌板上拆麦当劳纸袋,哗啦哗啦的牛皮纸声响吸引了钟数的视线,她保持着醒来的姿势没动,仅仅只将眼神聚焦到了对方的手上。
一个猪柳蛋麦满分、一根小油条、一个脆薯饼、一杯热咖啡嗯,不错的搭配,都是她喜欢的单品。
对方又拿出一枚猪柳炒双蛋堡,钟数心里小小震惊了一下这人挺能吃啊,早上胃口就这么好。
接着对方又掏出一枚脆薯饼钟数瞪圆了眼睛。
最后对方提出来第二杯饮料,是豆浆纸袋终于空了。
钟数在心里慨叹一声牛逼,还没叹完,对方就扭过脸来,看着她,露出个忍俊不禁的笑来:“醒了?吃点?”
钟数诧异之下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五六秒,终于想起来这是自己学生时代的初恋前男友,历史过于久远,她早把这号人连同这号人的脸一起忘了,没想到俩人再次重逢居然是在春运回家的高铁上,恰好买到相邻的两个座位。
她坐直了些,揉揉脸摘下口罩,面对着男生的脑袋上下左右观察了一番,最后得出个结论:“我天呐,真的是你!”
陆焕然笑道:“如假包换。”
钟数啧啧感叹:“这也太巧了!”
“确实,我一上车看到隔壁是你也特别惊讶,诶钟数,我可是一下就认出你了,你还遮着半张脸呢,怎么你跟忘了我长啥样似的?”
被戳穿了,钟数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不客气地从他小桌板上拿起一杯豆浆仰头喝了一口:“渴死了。”
陆焕然白眼一翻,不同她计较,顺便递过去一个麦满分和一枚薯饼。
“谢谢,正好饿了。”钟数挤出薯饼咬了一口,边嚼边问:“你从哪儿上的车?”
得知他是从始发站上的车,钟数来了兴趣,追问:“你在 g 市工作?”
“嗯。”陆焕然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还没工作,在跟导师实习。”
“你学什么的?”
“学医。”
接下去钟数把陆焕然的专业方向、学校背景、导师资历和实习医院全都细细盘问了一番,问到最后陆焕然都有点儿纳闷了,开玩笑道:“怎么了?你要找我看病?”
吃完的食物包装纸被钟数揉成一个纸团捏在手心里,硬邦邦的,有些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