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数喊来了服务生，将挪动 Daniel 这项艰巨的任务托付出去，自己甩甩手，先出门去停车场找车了。

Daniel 开宝马，款式不新，内饰倒是很豪华，钟数开着暖风烘手，顺便摸了把副驾驶的真皮座椅，刁钻刻薄地想：这人绝对有不正当收入来源。

她烘热了手，服务员这才架着 Daniel 姗姗来迟，钟数远远看着，是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 Daniel，这俩人都比 Daniel 高不少，当拐杖也没什么经验，都快给 Daniel 架得双脚离地了。

钟数毫无怜悯之心，反而觉得搞笑，降下车窗细看，这一定睛才发现，架着 Daniel 的另一个人是任青轩，大约是方才服务员请他帮忙。

钟数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迅速隐蔽起来，冷冷看着他们走近，这其间，可能是冷风吹得 Daniel 醒过劲来了，他忽然挣扎着摆脱了两人，摇摇摆摆，颇费了些时间站稳，接着从兜里摸出手机，开始旁若无人地接电话。

“喂？谁啊！”

“你 110？老子还他妈 120 呢！”

钟数挡住下半张脸低头偷笑，然而没笑几声，她兜里的手机也跟着震动起来，陌生来电，接起的瞬间她清了清嗓子：“hello？”

对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自然是没有重量的，这一刻钟数却奇怪地感觉到手臂被震得发麻。

怎么会这么巧呢？James 刚出去五分钟就出了车祸。

“报警了吗？人怎么样？”钟数意识到这短短的一通电话就让她喉头充血，嗓子瞬时哑了，但意识是意识，她无暇照顾自己的嗓音。

得知 James 的座驾追尾厢式货车，几乎整个车头都扎进了货车的车屁股里时，钟数心尖都凉了，对方在电话里求助她问：“怎么办？”

怎么办？我他妈怎么知道该怎么办？钟数内心崩溃地想要吼回去，身体却执行的是另一套操作系统。

她握着手机在车里愣了两秒钟，随即飞快动作起来，解开安全带，拔掉车钥匙下车，冲 Daniel 一行人快步走过去，边走她还在边想方设法稳住电话里那头的心神：“等警察和救护车来我知道堵车！先找人帮忙疏通出一条应急车道，联系下消防破拆，对，得抓紧时间，James 坐的电车，起火风险不小，你们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总厂那边我去报告，你帮我找下 Lily，车辆和人身的保险资料应该都在她那里，好，好，尽量别让围观群众拍照，好，谢谢你，我马上到。”

任青轩见钟数走到了面前才挂电话，一副生死攸关的严肃表情，心中也有些不屑：这些人的生存压力比不起自己的十分之一，工作难度也就那样，怎么每天非得演得跟地球少了她不转一样？

不过鉴于他和钟数互相鄙夷，任青轩只打算把手边这坨烂泥卸下来转交给她，剩下的他才懒得多嘴。

没成想他还没动手呢，钟数先开口了，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是不是骑车来的？”

据钟数推测，任青轩买不起车，抽烟时放松地倚在一辆黑色摩托旁边，那大概率是他的交通工具。

“怎么了？”任青轩反问。

钟数直接略过了他的反问，接着说：“安宁路知道怎么走吧？”

“知道，怎么了？”任青轩加重了语气。

“你抱的大腿出车祸了，我现在要过去，那边很堵，骑车更快。”钟数转头看向一边艰难撑住 Daniel 整个身躯的服务生，对方脸上的震惊和茫然来回切换，“不好意思，我走不了了，麻烦你再带他进去，给他开个房间休息，先刷这张卡，呃，记得留发票。”

任青轩：“车祸？死了还是伤了？”

“不知道，先过去看看。”

安宁路是著名堵车路段，任青轩没问她为什么要坐自己的摩托去，掏出车钥匙朝车棚按了按，暂时遵从了她的指挥：“那抓紧走吧。”

冬天坐摩托不是什么好差事，任青轩这破车也不知道几百年没洗了，排烟管上的泥点令钟数望而却步，但嫌弃归嫌弃，她还是二话没说，撩腿上了车。

风寒彻骨，骑车的任青轩尚且有双手套可以戴，钟数呢？她光着双手在车上和总厂打了通电话汇报情况，不仅手被吹僵，就连嘴唇和牙齿都快感觉不到彼此的存在了。

对方年前最后一趟差还没出完，人在异地，接到这种爆炸性新闻，饶是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在电话里蛮不讲理地向钟数提出要求：“一定不能死人！”

钟数沉默以对死不死人，她哪儿有本事决定这个？

“你告诉 Daniel，如果 James 今天晚上死了，明天我就让你们 bu 的整个 q 团队滚蛋……”

Daniel 顶个屁用，钟数懒得和这些脱离群众的领导废话，应了两声挂断电话，手指僵硬到难以屈伸，连忙踹进同样冰凉的兜里。

她坐在摩托后座，什么也不扶、不靠，居然也没有摇晃的感觉，可见任青轩车技很好，穿梭在机动车道混乱的车流中，他俨然是一把老手了。

钟数不合时宜地冒出个想法：等哪天任青轩人老珠黄，或者改邪归正之后，他放弃自己的三陪业务，去做个摩的师傅应该也不错。

这想法刚刚冒出来，他们就到了。

车祸给原本就拥堵的路段雪上加霜，他们是从一大片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杀进去的，越接近现场，喇叭声反而弱下来，不少车主眼见前后都动不了，干脆开了双闪把车扔在路中间，自己拿着手机下车去看热闹。

眼前的场面让钟数怀疑自己穿越进了什么犯罪动作片，小小一片空地上弥漫着轮胎烧焦的难闻气味，这气味是从 James 乘坐的那辆白色小轿车上散发出来的，此刻车辆已经完全变形了，粗略一扫，前方的保险杠跟引擎盖一起凹进去半个车头的距离，剩下的半个车头挤进了货车底盘和地面之间，并且因为挤进去太多，活活让轿车的后轮离地，整辆车像是铁锹戳进泥土里似的，翘了起来。

“诶美女，你别过去，危险！”正在拍视频的人提醒钟数。

钟数脸色惨白，闻言扭头说了一句：“里面有人。”

“哎，你”对方劝导失败，放下了正在拍摄的手机，谁不知道里面有人呢地面上又没尸体。

钟数走近时还略抱一丝侥幸，等她看清轿车车尾的车牌号，她就彻底死心了，这就是 James 离开时坐的那辆车，并且是她帮忙安排的商务车。

如果 James 死在这辆车上，她也就完了。

James 绝对不能死。

最后那几步路，钟数不知道是怎么跑过去的，她透过轿车的后车窗玻璃看见 James 上半身压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安全带勒着他靠近膝盖的位置，他的身体看起来软绵绵的，侧脸上有几道液体流动的痕迹，车窗关着，无法分辨那是不是血。

车厢里显然还有一个人伤得更重，钟数不敢去看被安全气囊压住的司机，但却无意中瞥见了气囊下露出的一截手掌了无生气的手掌。

她在 0.1 秒里把这辈子知道的所有神都喊了一遍，但是毫无用处，甭管耶稣还是佛祖，都不会给她回应。

钟数上手去拉车门，无论如何都拉不动，门框已经变形了，她绕去另一侧，这里车尾翘得更高，门框变形程度轻一些，但钟数拽了三四次，车门还是毫无反应。

得想个办法破窗，但窗户这么小，她怎么才能把 James 从里面弄出来呢？这车的起火速度不是盖的，每多留 James 在里面一分钟，他变成一具焦尸的风险就成倍增加。

“让开。”一把长柄榔头扎进了车门和车框的间隙，钟数退开半步，震惊地看着任青轩破门。

“这儿很危险。”钟数认为自己有必要提前告知。

任青轩没搭理她，两只手握住远端，每撬动一次都牵动全身的肌肉，这是项体力活，钟数的双手几次抬起又放下，欲言又止道：“要不换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