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辉贤望着水月观音,喃喃道:“头七……就让孩子留在这儿,再陪我最后一晚上吧。”
邵宴平静道:“妈,别讲这些,不吉利。您身体安稳养着,再严重的病我都会让医生给您治好。坤玉才多大?以后……结婚,或许…还要个孩子,您都不看了么?”
老太太听出儿子态度,叹了口气,回身拍了拍他的手,道:“我是在帮你,邵宴,你也已经该到信这些的年纪了,知道吗?”
不知怎么,平时母亲的话也不是全听,可此时邵宴却觉得,似乎邵辉贤三言两语,就开始让他和邵坤玉的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那不是一个完全由他控制把握的方向,具有相当的不确定性。讲究惯了利润成本,操盘惯了的中年男人,不喜欢这种事发生。
邵宴轻轻揉着眉心,闭眼复盘母亲刚说的神神叨叨那一番话,感叹道:
“这不是信不信的事,您明明知道我怎么想。两件事一关联,更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坤玉如今本就叫野男人勾得魂都恨不得跟着去……难道您要我为了感情的事,日夜祈祷自己的母亲尽快病重?”
“尽说孩子的不对……邵宴,那我问你,你的魂呢?”邵辉贤道。
邵宴沉默。
他听到母亲难得用年轻时那种泼辣的口吻训斥他:“你邵宴的魂不是也被勾得恨不能跟着她去?!四十多岁了,也谈过好些女人,竟然栽在自己养大的姑娘身上,你也就庆幸坤玉没死磕你一个人,否则日后我到了地底下,怎么跟她爸妈交代?”
邵宴冷声道:“怎么又提她爸妈?现在我才是她爸爸!”
邵辉贤声音更冷:“是吗?”
身后再没有声音传来,邵辉贤安稳并拢掌心,拜过菩萨,回头看着儿子,道:“头七,新加坡,灵位跟前,记住了吗?”
跟自己亲妈要怎么争论?也没什么争论的必要。邵宴闭了闭眼,心想算了,就只当听个故事,出发点全然为了孝顺,不想老人以后带着心事走而已,遂妥协道:“然后呢?”
邵辉贤严肃道:“上三炷香。然后,跟他们讲,你对坤玉是什么心思,这心思是什么时候的事。”
“如果他们同意,香会自折。也许是对半折,也许是砍头折那都不要紧,折了便是。此后你如何追求坤玉,拿男人的手段讨她欢心,我和她父母都不会再管。什么时候宣布解除父女关系,也由你自己做主。我在天有灵,会帮你圆说。可是邵宴,你一定要记住,心诚则灵。”
听到“解除父女关系”六个字时,邵宴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动摇。
这件事他已考虑过一段时间,但犹不敢轻举妄动。一来怕母亲心理上承受不住,二来怕日后坤玉跟自己闹翻,手边再无可以留住她的借口。
此刻,男人看着母亲严肃的表情,心里情绪隐晦烦乱,甚至怀疑是自己疯了,抑或年末有人传教,坏了他母亲的脑子。
半晌,他微微动了动,将信将疑颔首,道:“只要香折?”
“只要香折。”老人点头,望着他目光如炬。
“但是在这之前,无论如何,等。”
邵宴注视着那尊菩萨像,不说话。
“一定要等,必须等。”邵辉贤盯着他:“我问你,你到底等不等?”
邵宴不信这些事由来已久,他注视着这满室烟火神佛,深呼吸,厉声道:“可是您明明知道,慈剑英对她也早……”
邵辉贤反问:“你心仪她,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邵宴冷笑:“您是不知道慈剑英有多讨那孩子欢心。我抚养她十年,足足十年,当成亲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碎了。慈剑英不过认识她小一年,给她买过什么东西?为她做过什么事?她就、轻而易举变心……只因为我拒绝她。”
邵宴难堪地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我有什么办法不拒绝?我这个年纪,难道就对着那么个孩子说在一起。说到底也不是坤玉的错,她和慈剑英接吻,哪怕发生关系,那都无所谓。是我养大的女儿,我怎么样都接受。”
他猛地抬头:“可我不能接受,我要一声不吭地等,就这么莫名其妙、有病似地等,只为了日后让两个早就不在的死人同意!而与此同时,慈剑英却可以不断接触我的孩子,约她出去,和她大晚上待在一起。母亲,您觉得公平吗?我现在砸两千万去湾区随便投支股,日后变现概率都比这么等下去能成事的概率高。”
邵辉贤打断他,拿起手边拐杖用力敲着地板,只恨不能敲到儿子脑袋上:
“短视!……坤玉才十八岁,日后还早呢。现在一个慈剑英就让你嫉妒成这样,还是跟你差不多年纪的竞争者。那以后呢?以后二十岁、三十岁,比你年轻得多、俊俏得多的竞争者出现,你邵宴是不是要咬着户口本在坤玉门边吊死?姻缘这种事,哪有公平一说?!你只管回答我,到底肯不肯等到那时候?”
邵宴再次沉默下来,跪得笔直,手紧紧按住虎口。
半晌,邵辉贤终于听见他的声音:“……等,我等。”
香室光线偏暗,屋外正是晌午,出来入目楼梯面上猎猎的白光,直射漫射光影交错,一时间仿佛天地日月倒悬。
邵宴颇感疲惫地按了按眼睛,在走廊暗处停住片刻,沉默地观察空气中的灰尘。
简直乱套了。他想。
刚动身准备上楼休息,邵坤玉就抱着礼品袋从外面嗒嗒嗒地冲进来,电梯都顾不得,踩着楼梯径直跑上去,很急切的样子。
女孩子带进来一阵薄薄的风,登时清清爽爽地吹醒了邵宴颓靡的心。男人战力再起,脑中警铃大作,立即跟上去问,一听是慈剑英送她的新年礼物,面上就是一黑。
坤玉的动作非常快,邵宴还在组织语言的时候,她已经拆开包装,打开盒子,将手链漂漂亮亮地戴上了。
真是仔细挑选过的,Tasaki 的粉珍珠 k 金扣,戴着淑女又可爱,很适宜她这个年纪的少女。
邵宴心里略有点酸,正准备讲几句,然而看小女孩一副高兴喜欢的活泼样子,方才跟母亲争论的郁气也就散了。
他来到坤玉身后,拿过她捏住总对不准的项链扣头,淡淡开口:“公主,坐下吧,我来。”
坤玉一怔,依他的话坐下,看 daddy 替自己戴好慈叔叔送的项链。他身上那股总是招女人的尤物气氛似乎消散了很多,檀香的禁欲压掩古龙水的成熟,就连眉眼间的情绪也是淡淡的,倒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还是很风骚的,但似乎之前四处放电的那种性魅力,被有意识地收敛了。
坤玉抚着项链照镜子,还没说话,就听到身后邵宴轻飘飘地表达不满,道:“前几天我转你的钱够买这三套,干什么收别人的?”
坤玉注意力全在慈叔叔送的礼物上,闻言也没跟爸爸顶嘴,只是敷衍,顺口安抚两句:
“您送的是另外的,跟慈叔叔的怎么能一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您给的是‘Something oldSomething old: 英国传统婚礼仪式里,新娘在婚礼当天必须携带的四样物品之一。通常来自家庭中古老、有历史的衣物或首饰。在西方人的观念里,新娘穿戴后可以获得好运及祝福,象征着家族“传承“、“延续”的概念。’,娘家的。”
她在哄长辈开心上真有点儿无师自通的本领,不知道哪个词竟莫名其妙戳中了邵宴的点,男人原本平平抿着的唇角很快开始上翘,心情似乎立即变得愉悦起来。
邵宴抄着胳膊踱步,像狮子巡视领地那样,绕着邵坤玉和她坐着的小沙发转圈。
而后,他来到坤玉身后,给她理好项链的尾链,捏着尾扣捋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