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考试,比较好运作,元振业在官场上多少都有一些熟识的同僚,七嘴八舌在太后娘娘跟前进言,好说歹说,总算把元暮江送进了韦太后的阵营。不过,他到底年轻,出身也不算太好,太后娘娘就算肯用他,也不会给他多高的官位。
故而,元暮江说好听点是在中书台供职,实际无品无级,日常只为太后做事,算是她的侍卫亲军。这种官员,说白了就是民间盛传的佞臣,权力的走狗,朝廷的鹰犬。
元振业推他到太后娘娘跟前效力,也不全是病急乱投医,多少还是花了些心思。一来,元家如今太过落魄,急需一位御前红人来挽救家族颓势,二来,元振业一家,包括他那几个儿子在内,他们的政治站位,一直都很中庸。从长远来看,元暮华日后入仕,必定是会同他父亲一道效忠官家,这就意味着,韦太后当政这些年,元家一直不上不下,地位尴尬。
此番推了元暮江出来,也算是弥补了近年来族中无人的遗憾。主要中书台这碗饭也好吃,每天只要恪尽职守帮太后娘娘铲除异己就行了。太后看谁不顺眼,中书台的人就去抄谁的家,威风自然是极威风的,就是名声臭些,稍有不慎,还有可能遗臭万年。将来的下场肯定也不会很好,官家亲政后,为了笼络人心,最先杀的,肯定就是这群助纣为虐的奸人。
凡事总是祸福相依,元振业把好坏两面都说尽了,最后才拍拍元暮江的肩,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伯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家好。”
元暮江最后是死是活,元振业怎么会放在心上,何况他们现在还分了家,有福可以同享,有难,那就是另外的说法了。这么简单的情势,元暮江不至于看不明白,但他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出路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不管韦太后还能纵横朝堂多少年,至少今时今日,她还站在权力顶端呼风唤雨。天下读书人挤破了头想做天子门生,图的,不就是那一种风口浪尖的权力吗?
元暮江下定决心,毫不犹豫就跟元振业说他愿意。
自家这个侄儿,一向是软弱不堪大用的,难得还有这种杀伐果决的时刻。元振业看向元暮江的眼神,不免又柔和了些,还端着长辈的架子,劝他说:“人生大事,还是不要太过轻率,要不,你往文绣街也去个信?总归是母子一场,入朝为官这样大的事,说与你母亲知道,也是应该。”
不问也知道,况遗怜肯定不会从中作梗的。元暮江诚心求人,跪下去把头磕得砰砰响,坚持道:“还请二伯父多加提携。”
元振业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第二天就到慈明殿求太后娘娘下旨,允准他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到中书台去做抄家灭族的小吏。
也就是元暮江走马上任那一天,冯琦被人打破了相。他纯粹是自己作死,不管旁人如何劝说,他非要把裴湘收房,养在外头还不算,一定要迎进家门。昔玉虽不跟他计较,但也被这事儿烦透了,到衙门去告他,亦是官官相护、不了了之。
她虽不计较,架不住她家里还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哥哥,效仿寿山伯打冯翰林,冯琦那几个大舅哥在街上按住他就是一顿好打。鼻青脸肿回不了家,又只得躲进梨花巷暂避风头。
裴湘从跟了他就是提心吊胆,见他红肿着半边脸回来,更吓得魂不守舍。这一阵子忙东忙西,连丫鬟都不曾买,清理伤口上药这些活儿还是只有裴湘一力完成。
她一面往伤处轻轻吹气,一面哭着求冯琦:“求您了,许我两天安生日子吧,别再闹了。”
今天还有二更吗
冯琦不知道天天在忙叨啥,感觉是吃饱了撑的,干脆点承认自己是个懦弱的废物不就得了。
还差一点宝宝,明天吧~
哈哈哈哈哈他就是因为不承认,所以特别能折腾,他现在找裴湘,就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表现“强大”的对象吧
这个评论真让我笑发财了~冯琦算是男二了吧,跟他有关系的女孩子也多,他应该可以算作元暮江的对照组,元暮江唯一比他好的地方在于,他会更豁得出去一点。其实他们这种特权家庭的娃,思想上都有软弱的一面,冯琦就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他受不了女孩子比他优秀,比他强势,因为他本身就没什么自主性,他非常渴望从妻子身上获取那种“当家作主”的快感。他跟任何一个有主见的女孩子在一起都不会幸福,裴湘只是因为我暂时还没有赋予她反抗的力量,所以冯琦就觉得,这个女人,他势在必得
六一、风云变幻
元暮江在中书台的第一年,也没做出什么丰功伟绩,基本都是跟在长官后面打下手。中书台虽然头顶韦太后亲信的名号,内里实则四分五裂,派系间互相倾轧,争权夺利很厉害。
元暮江日常都听一位徐姓长官差遣,他们这一支人在中书台算是很边缘的人物,基本都是靠家里托关系进来的,所以有个什么事,韦太后也不会想到他们。整天除了尸位素餐,就是游手好闲。
这种官场生涯,跟元暮江心中所想大相径庭,他因为不熟悉权力运作的规则,还曾在散值之后,借着酒劲儿向徐圩打听,为什么同样都是太后娘娘手下的人,他们却要过得如此憋屈。
徐圩年长一些,早几年又成了婚,妻儿老小一大堆,他一门心思都放在生计上头,哪还有闲情逸致去管元暮江口中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
“贤弟志在鸿鹄,愚兄多有不及,多有不及呀。”徐圩饮酒之后,说话便要随意许多,“不过愚兄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似咱们这样靠祖上荫俸求食的,平日里还是安分守己些的好。汴京城能人遍地,名利场风云变幻,王侯将相的宝座何人不眼热?何时,又才轮得到你我呢……”
元暮江不知徐圩为何出此丧气之语,但他自己,的确也因为这种宿命论调,整整荒废了将近两年的光阴。不是他不想往上爬,也不是他不会阿谀奉承,就是缺少那样一个合适的机遇,也始终等不到慧眼识珠的贵人,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慢慢的,他自身的意志被一步步消磨,竟也习惯了这种温吞的日子。或许也不是习惯,单纯就是不抱希望了,阶层牢笼,真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可以冲破的。
他强迫自己不要焦躁,耐心等待一飞冲天的好机会,他竭力克制自己的私欲,尽量不要过多的打扰况遗怜。为此,他连文绣街都少去了,寻常只叫身边人多多留意她的动向。没有他的日子,况遗怜一样过得很好,前不久,她就特制出一种捕鼠夹子,威力很大,也有一些人慕名去买,铺里的生意为此红火了好一阵。
她被庄宅牙人骗过以后,还学会了自己糊墙盖瓦围篱笆,传言她那间陋室,现已被修葺得十分雅致。引了活水,辟了小园,花鸟虫鱼样样齐备,俨然一个崭新的世外桃源。蕉叶他们说起这些,总是特别的绘声绘色,连带着元暮江自己,也觉得与有荣焉。况遗怜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到来或离开而自怨自艾,这也是她身上最珍贵的品格。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官家十五岁那一年。
对于大部分朝官来说,永昌十三年都是极其惊心动魄的一年。才刚过完圣寿节,朝堂上就变了天,支持官家亲政的大臣们暗中谋划“乾兴党争”,后世又称“壬戌夺权”,一方面逼迫韦太后还政,另一方面则对其亲信党羽进行彻底的清洗与翦除。
这一场政治运动声势浩大,几乎牵连了整个官员群体,上到执政大臣,下到无名小吏,无不身涉其中。文官群体以宰相为首,武将则由宣平侯等功勋世家牵头,宗室里出面的是德高望重的晋亲王,他们合力围剿,力压韦太后,非将她赶下台不可。
韦月娥从摄政以来,一直都不算追随者众,真心拥趸她的臣子更是稀少。出了这样大的乱子,太后一党也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准备充足,他们甚至,隐隐透出一种任人宰割的危险讯息。文武重臣连成一线,再加上宗亲倒戈,不论朝局还是兵力,太后党都不占优,以后所走的每一步,都可谓是死棋。
文德殿上,文臣唾沫横飞,武将严阵以待,韦月娥身边尽管也围了一些乌合之众,却还是感到孤立无援。她清楚地知道,今天以后,她就彻底站到了官家的对立面,成为了百官唾弃的王朝的敌人。但她绝不会轻易服输,政治风浪尽管将她肆意拍打,她胸有丘壑,自当岿然不动。不战而降是最令人不齿的懦夫行径,放手一搏才是值得称道的胜者风采。
太后党闻风而动,禁军副手迅速聚拢兵力,与宣平侯所领贺家军成对垒之势,两方人马围着大殿对骂,互称对方是乱臣贼子。殿内的文官们更是各执一词,不眠不休吵了好几个昼夜,一群熟读四书五经的老头儿,再加上一个野心勃勃的老太太,拌唇撅嘴神志不清,甚至还没有十几岁的官家老成持重。
闹了快三天,往常威严无比的文德殿,此刻就跟街市口一般混乱不堪。赵裕安烦不胜烦,终于从龙榻上站起来,高声呵斥道:“肃静!肃静!吵死了!”
整件事最讽刺的地方在于,赵裕安虽是官家,金銮殿上,却也没人将他的话当回事。韦太后开口,大臣们好歹还会安静一会儿,听她把话说完,再引经据典逐条反驳。轮到赵裕安了,大家伙儿反正都拿他当孩子看,不管他说个什么,底下都是一片哀嚎,纷纷劝他莫要任性,一切以大局为重。
再怎么说是傀儡皇帝,也没有这样不把人当回事的。官家气得从文德殿跑出去,口里大骂道:“你们谁要这个皇位,自己拿去!朕给他写禅位书还不行吗!”
一场盛大的政治动乱,不仅韦太后被逼至绝境,小皇帝也差点真的如他所言退位让贤。外人所谓一国之君,九州共主,反而成了这场权力斗争中最人微言轻的那个,现如今的世道,有时候真荒谬得超乎想象。
朝堂纷争只要开始,必然伴随着人血和杀戮,中书台在这中间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其中最明显的功绩,就是他们暗地里绑了晋亲王世子。太后娘娘下的严令,元暮江趁夜掳人,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一点风声都没露。
晋亲王算是宗室里最得人望的老王爷,大臣们要逼韦太后退位,有他支持没他支持,完全两样。活捉晋亲王世子,就相当于拿住了晋王府的命脉,韦太后要想重新控制朝堂,必须先要打消皇族内部对她的疑虑。
要是小皇帝的叔叔伯伯婶婶都承认韦太后好,就等于他们赵家人都认可韦月娥治国理政的正当性,大臣们再怎么竭力反对,都显得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安抚好宗室以后,韦太后就将矛头对准了此次政治奇袭的领袖人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宰相与副相之间的微妙关系,并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阴谋诡计,试图令原本沆瀣一气的文官团体土崩瓦解。人性禁不起试探,更禁不起利益和权力的考验,在韦太后的运筹帷幄下,宰相宋擎不但未能实现“少帝控国”的宏图伟业,反而还把他自己折腾到了崖州当司马,改判雷州以后,就永远失去了起复的资格。
相较于文臣,武将要好解决得多。对于贺家,韦太后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宣庆阳郡主、长乐郡主进垂花宫伴驾。贺君山如果连老婆孩子都能置之不顾,那他就不是众人口中有情有义的宣平侯了。
一场政治暴动结束,按理要论功行赏。大部分功劳虽然都被上面人抢去了,不过元暮江办事利落的名声还是传到了韦太后耳朵里。绑晋亲王世子这差事,原本落不到他这种无名小卒头上,也是他自告奋勇要为太后娘娘分忧,勉强还算忠心。
韦月娥听了底下人回禀,对这个姓元的年轻后生的印象实在不深,还是一旁的杨太妃笑着提醒:“元家,是曹门大街上那家吧?我没出嫁前,跟他们家林老太太倒有些交情,不过也多年不见了。他家祖上倒也出过能臣,没记错的话,元老太爷好像就是天禧九年的探花?是不是,玉芳?”
芳姑姑一听主子点了她的名儿,赶忙赔笑道:“多少年的事了,难为太妃娘娘记得这般清楚。”
外人谈起一个氏族,若只提祖上风光,那就说明现在已经落魄得没眼看了。韦太后一听元家这小子的出身,就不大满意:“祖父是探花,孙子却连个正经进士都考不上,这般辱没门楣的东西,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人在高位上坐着,难免就会眼高于顶,韦太后瞧不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杨太妃却还语重心长地劝她:“用人而已,又不是相女婿,要那么十全十美作甚麽?肯用心做事就比什么都强,您贵为太后,算计人心也不能面面俱到,何不乐得糊涂,不拘一格降人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