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忆琼气得在屋里来回走:“我要替你想法子呀!我还得知道事情究竟到哪一步了!我也怕你犯糊涂,心甘情愿在一个坑里绊倒两次!况遗怜,你要想想清楚,这可不是小事!弟收其嫂,子取继母,早八百年就不兴这样的规矩了!你是我生的,我还能眼睁睁看你为了那小王八蛋断送一辈子不成!”

早说了,汝州女人眼力好,有个什么秘密,稍有不慎就会露馅。蒋忆琼无根无据猜中了,就不用遗怜再费心隐瞒什么,她反而脱下脏衣裳仰躺在床上,神色难得舒展开来。

“阿娘,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好不好,我还没偷人呢,你先恨不得把我剥皮揎草、千刀万剐了。”

蒋忆琼听她承认了,一颗心更像在油锅里煎过似的,越气越急,说话的声音反而越冷静:“小姑奶奶,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自己说,那小子从什么开始对你不轨的?天杀的,孙辈里出了这么个觊觎寡母的混账,林苻芬也不管管吗?”

林苻芬就是元老太太的闺名。顺着母亲的话,遗怜回想元暮江对她的心思,突然得出个好笑的结论:“约莫是从新婚夜那天开始的吧,我的盖头,是他掀的。老太太倒是不怎么管他,主要也没什么祖孙情分,元暮江嘴笨,人也呆,不太讨老太太喜欢。”

“太无法无天了!我要去开封府尹那里告他!”

这话,就更好笑了。遗怜趴在枕头上,笑得肚子痛:“你怎么告他?告他淫罪?男女和奸是为淫,公堂之上把人告倒了,你女儿又该如何脱身?”

现如今的世道,已习惯了苛求女人,继母子通奸,哪怕诱引方是男人,最后身败名裂、凄惨收场的,一定还是女人。

蒋忆琼转身抱起遗怜,只是哭:“我苦命的女儿哟……”

这种事,由来只有私情私爱牵扯在内,委实称不上惊天动地。况遗怜始终觉得,她和元暮江之间,根本什么都不算。

她是这样安抚蒋忆琼的:“阿娘,您不要太把元暮江当回事了,他毕竟年轻。您想想父亲少时对您说的那些话,再看看您如今的处境,什么也都明白了。琉璃碎,玉膏流,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的难得之物呢……年轻人贪欢,向来是没有长性的,我都不当真,您何必耿耿于怀?”

这些话,更像是从一个心死之人口中说出来的。蒋忆琼听后,越发觉得惊心,况遗怜才多大,她怎么会说出这样伤感的话?心灰意冷到这般田地,又如何还能指望她再嫁之后夫妻美满,琴瑟和鸣呢?

“遗怜,话不能这样说,你后半辈子的盼头,还有啊。你还有霍家,还有霍引渔,你看见家里堆的聘礼没有,那都是霍引渔诚心娶你的见证啊!你还有几十年的光阴没过,丈夫儿女,你还一样都没着落,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又漂亮又懂事,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霍家,霍引渔,遗怜也不作指望了。阿罗被烫以后,她就隐约感觉,她和霍引渔,最终可能还是劳燕分飞。她什么都想到了,但她不敢跟人说,只在心里忍着。

“前两日,霍引渔曾托人传信来,并未问我只言片语,只是向我讨要一种能治他女儿烫伤的药膏。甚至那信都不是他亲笔所书,是一个叫玉书的丫鬟,代写的。”遗怜抬眼看向母亲,泪汪汪道,“您就说可不可笑吧?”

这些事,原本不想说的,没有任何意义,霍引渔再怎样对她不好,家里不会有人替她出头,不会为她讨要公道。在况家所有人眼里,况遗怜这个姑奶奶,对家里最大的用处就是找个好人家嫁了。不要长时间在家住着,不要厚着脸皮拖父兄的后腿,更不要玷污后宅女眷的名声,影响况文轩两个孩子日后谈婚论嫁。

就像陈珞无意中对琬姐儿说的那句话一样,“等你姑妈走了,我再打你”,言下之意,况遗怜迟早都是要走的,他们都希望她走,他们也不会过多的挽留。

蒋忆琼先还为元暮江的事义愤填膺,一旦主要人物换成霍引渔,她就变了说法:“姑爷到底年轻,疏忽些也是有的,你不要往心里去。再说,男人就是这样粗枝大叶的,你父亲、你哥哥,都是这样过来的。等成亲以后,你好好跟仲明说一说,不就好了?”

你瞧,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前言不搭后语。

哪怕一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等蒋忆琼也出去了,遗怜还是忍不住伏在床头,默默难过了好一会儿。太讽刺了。这一切的一切。

同样讽刺的事,汴京也有一件。

冯孟淮带着冯琦到黄家去赔礼道歉,原想着能缓和两家的关系,继续把亲家做下去,谁料反而引发出新的争吵,连退婚书都弄了出来。

挨的打还没好就要到黄家来负荆请罪,冯孟淮掉了半颗牙,连奉承话都说不利索,光顾着漏风去了。霍夫人脾气大,说什么也不肯给黄启平和廖文美低头服软,冯琦今天算是替母赔罪来的。

宫里的旨意在那里摆着,黄家这回占了上风,也不好太不把韦太后放在眼里,廖夫人依旧客客气气接待了冯孟淮父子。渐渐地,其实她也看开了,对于这门亲事,已不像先前那样极力反对。

冯家好歹算是新贵,冯孟淮既是太后的心腹,又是官家的恩师,将来就算改朝换代,也一定不会吃亏到哪里去。听说霍夫人又会治家,在外放了不少印子钱,这样一个财能生财的人家,再怎么也不至于苛待媳妇。昔玉嫁过去,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银钱趁手,少不得比家里还自在。

黄家空有个伯爵府的名头,几代人消耗下来,私库早不比先前充盈。昔玉能嫁这么个人,也行,姑爷就算慵懦不济事,日后还可以调教。都说妻贤夫祸少,又说妇道无疆、贤惠助夫,想要浪子回头,就得花时间心力,慢慢扭转。

冯琦的长相,算得上讨喜。廖文美见女婿一表人才,心里的气先消了大半,借故还把人请进阁子里,跟昔玉说了两句话。亲事做定以后,男女两方见面就没那么多的顾忌,何况今天还有长辈坐镇,就是京中最古板的夫人,也挑不出一丝错处。

黄昔玉没想到会在自己家里看见冯琦,她那个不怎么招人待见的未婚夫。

但今天冯家会来人,昔玉还是知道的,看见冯琦的意外,也只在一瞬间表现出来,过后仍旧按照身份互相见礼。

“五姑娘一切安好。”

冯琦再是浪荡,富家公子的体面还是有,振衣拱手一气呵成,气度还算坦然。

昔玉暗松一口气,也礼貌回道:“七郎君有礼。”

她原本坐在窗下理丝线,这下也只好起身让出个位置,又吩咐丫头们新上一盏雨前龙井。

冯琦落座以后,象征性抿了一口茶,见丫头们还为了他跑来跑去,就说:“五姑娘不必操心,我不过略坐坐,就到前头去了。”

“哪个要为你操心?”昔玉往远一点的地方坐了,答话答得十分漫不经心,“郎君这话,好没道理,我不过饿了,叫丫头们取一碟果子来就茶吃,怎么就成了多管闲事?”

冯琦原是好意,没想过还会被刁难,他跟黄昔玉以前虽也在宫宴上见过,但都是草草一晤,彼此的性情,多数时候都是听旁人提起。他从没想过,外间盛传端雅守礼的伯爵府五小姐,说出话来竟然这样牙尖嘴利,噎得人还不了嘴。

“素日我又没有得罪人的地方,姑娘因何说出这样的话来挖苦我?”

“哎哟哟,瞧给我们七郎君委屈的。”昔玉拿过白羽扇子,话里依旧是毫不遮掩的嘲弄,“我不过说两句玩笑话,还远说不上刻毒,郎君就这般不受用。真要说得罪,难道郎君就没有对不起的人吗?难道我替那人挖苦郎君两句,就罪该万死吗!”

冯琦一下明白过来,黄昔玉是在替姜兰则打抱不平。她们虽说不上闺中密友,到底交情不菲,她替她骂几下负心汉出出气,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婚事几番跌宕,冯琦对兰则的心境,也早不似当初了。青春少艾的感情,总是容易被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阵脚,他沉默片刻,反而把进门以来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松了,烂泥似的靠在椅子上,一句狡辩的话也说不出来。

“是兰则托你来问话的吗?她……还有没有别的话留给我?”

昔玉只用那种鄙夷的目光看他:“你们男人,有时候真的自信得令人反胃。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年少时多说了两句话,就指望人家女孩子念念不忘?托人问话、书信传情,怎么,你还盼着姜兰则为你终身不嫁,一辈子冰清玉洁是吧!”

“我几曾说过要她怎样?当日之事既毕,余情已了,自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好比你我,如今不过被一纸婚约牵绊,若退了婚书,还了聘礼,你大可以再寻好的,人前人后,我必不可能说你一句不是,更不会要你为我守贞!我冯琦再怎么不堪,也没到恬不知耻的地步!”

昔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马着人备好退婚书,送到冯琦手边:“郎君既这样说,便是不想娶我,正好,我亦深恶郎君。这纸上写的什么,想必不用我赘述,郎君若是个敞快人,就请签字用印。自此以后,你我都能得一个清静。”

来黄家之前,幻想过种种情形,唯一没料到的,就是现在。贺翊出身高贵,但不肯嫁他,黄昔玉背后无人,同样不肯嫁他。冯琦难以说清心里的感受,似是羞恼,又是无助,他站起来,声嘶力竭地质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抗旨不遵是要被判斩监候的!”

昔玉并不怵他,谈及死亡,她的脸上毫无畏惧:“宫里,我去求,是死是活,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旁人!”

“你宁愿死,也不肯嫁我?”

“对!我宁愿死,也不要嫁给你!”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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