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能有眉目,虽少不得元家二房出力,更多地,还是因为霍家自己这两年走下坡路太厉害,姑娘少爷们都不太好说亲事。

霍引渔的原配,听说也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娘子,比遗怜好不到哪去。

所以不管外人怎样看,遗怜自己对霍引渔,难免抱着一种矮子里拔高个儿的态度。元家的日子不好过,霍家亦未必光鲜,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图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不多久,冯家就到了。

元家三个年轻媳妇都生得标致,出了门,外头的夫人们总少不了要打趣。没有坐轿,所以各家太太们在前院就攀谈起来。

遗怜跟在两个嫂嫂身后,除了赔笑,无事可做。

元振文一辈子挣不出功名,在官场上就无有交游。东京知道况家的人也少,就算有一两位夫人同遗怜问好,亦不过是看在元家的面子上。其实主要还是高看二房,元振业毕竟是官家的文学侍从,又在朝中供有正职,官阶虽不算高,总比没有要强。

这种场合,只有李佩英乐在其中,她是名副其实的官太太,在一堆命妇夫人里很吃得开。就连一向以嫡长媳自居的陈凤萍都不免要受冷落,元振献虽挂着内藏库的名儿,但毕竟是生意人,身份上总是要矮一头。

遗怜是最觉索然的那个。从进了冯家的门,不过仆妇们上前来迎客,同她搭了两句话,一路走到后院,都只有看旁人长袖善舞的份儿。

进了正经待客的地方,要稍好些。冯翰林的夫人就姓霍,生得面若银盘,待人接物面面俱到。

她跟陈凤萍、李佩英寒暄完,还会对着遗怜客气一句:“这是三太太罢?有失远迎了。”

既然姓霍,想必就跟霍引渔多少有些干系。难怪三房这几日总催着要来相看,这倒真成瓜田李下,不避嫌疑了。

遗怜在心里想一回,面上只是波澜不惊的笑。仿佛她并不知道要同一位姓霍的男子谈婚论嫁一样。

霍祎见遗怜是这么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模样也还周正,倒真生出两分喜欢。她本是霍家旁支的姑娘,无非自家能干,丈夫又在御前得力,才跟主支那一脉人来往多些。霍引渔比她小几岁,虽不亲近,论理也是弟弟。

今儿这场初雪宴,专程给元家三妯娌下帖子,就是霍引渔的母亲戚氏托她办的。不然寻常这些小人物,哪里入得了冯翰林夫妇的眼。元家二房许还体面些,剩下那两房算甚么,说难听点,简直提鞋也不配。

只不过霍家如今,也今非昔比就是了……

霍祎在心里叹气,仍旧亲亲热热挽了遗怜的手,问她穿得这样单薄,大氅也没带,别冻伤了。

遗怜听她一副关怀备至的口气,心知这第一关,自己就算是过了。接下来,应该就是见霍引渔的母亲,戚夫人了。

她暗自叹气,又笑着指了指秋白,说:“原有一件狐肷的。怪只怪霍姐姐这房子太暖和,跟春日一般,我受不住热,只好脱了,叫丫头们捧着。”

她说衣裳,霍祎便也只回衣裳,又道:“你这件看手艺倒好,我也有一件差不多的,毛色可差远了。”

说来说去,左不过是些恭维话。

所幸霍夫人也忙,没说几句就往后头去了。

遗怜这才分出心来看满屋子的衣香鬓影,珠翠满头。

冬日无聊,各家夫人们自然也有领了未出阁的女儿出来解闷的,但都在西暖阁坐着聊天吃茶。东边这间屋子摆满了书画,要更宽敞明亮些,正好供太太们玩牌。

李佩英和陈凤萍都是玩叶子戏的好手,一进门就被拉上了牌桌。遗怜出嫁前玩这些也很在行,在外人面前却只推脱不会。输了肉疼,赢又赢不了多少,索性不参与。

放在往常,陈凤萍跟李佩英两个人还要假意劝一劝,在冯家那天,她们却双双摆手,催遗怜走。

“你别在这里陪我们干瞪眼,也去前厅坐坐。传言冯翰林家里,有几道香糖果子做得最好,不尝尝太可惜了。”

遗怜知道这是催她去找戚夫人说话的意思,却没应承说好,还是不好,依旧在原位坐着不动。

进来这么久,霍家不也闷声不响,一点动静也无么?除去出了嫁的翰林夫人以东道主的身份客套了几句,旁的霍家人,可是连面也没露的。

这哪里有一点诚心相看的意思。

因此,遗怜就不想表现得太上赶着。男婚女嫁总要讲究你情我愿,霍家再是名门,难道她就要送上门去么?没有这个必要。

寡妇怎么了,如若寡妇改嫁就要低人一等,那他霍引渔亡妻再娶,也强不到哪里去。

思索间,遗怜环视四周,不知怎地,正好跟一位陌生妇人四目相对。遗怜是无意为之,可那妇人却紧盯不放,眼神锐利,面色冷淡。

初次见面,怎么用那种眼神看人?倒像是我得罪了她似的。遗怜心道奇怪,又不好当面质问,只得移开双目,假装帮陈凤萍看牌。

她心不在焉地,没帮上忙不说,反倒把陈凤萍一张暗扣的叶子翻了出来,惹得剩下几家牌友一阵叫好。

李佩英算是了解遗怜,知她是无心之失,还帮着解围:“这下好了,想来大嫂子在家一定对三弟妹不好,出了门她才拆你的台,挟私报复呢。”

赌桌上的人,难有神识清楚的。陈凤萍输了钱,说什么都不依:“去去去,一边去。”

遗怜坐到远一点的地方,反而把刚刚那个妇人的身份想明白了。

没看错的话,那应当就是霍引渔的母亲,戚夫人。

原来,霍家所谓相看,就是端着名门绣户的架子居高临下。就是连正经话也不同你讲,明里暗里,只用那种挑三拣四的眼神乜斜你。

况遗怜真觉得屈辱。

她想过寡妇再嫁会被人看不起,却不料是这样的无地自容。

就这,还是她样样都守着规矩换来的,真要是穿红着绿到处跑,只怕又要被说卖弄风骚,戚夫人之流就更要拿鼻孔看人了。

遗怜冷眼看过去,只觉男女之事,当真无甚意趣。

元家再是勾心斗角,元振文再是碌碌无为,就连老太太也不乏偏心,但到底没有出过把媳妇往死里拿捏的事。

戚夫人就不同了。

皮笑肉不笑,一双利眼看得人后背发凉,脸上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穿着打扮虽是寻常,却自有一股骄矜之气,不知是瞧不上冯家的排场,还是单纯看不上况家的女儿。

到底坐得有些久,又不到摆中饭的时候。秋白递了一盏茶过来,还问:“翰林夫人刚对您那样热络,怎么转头就不见了,没有她从中引荐,您就是认识戚夫人,也不好上前自荐家门呀。”

况遗怜今天要是主动贴上霍家才好笑呢,跟有可能成为自己婆婆的人自荐家门,跟自荐枕席又有多少区别,传出去只怕要笑掉大牙了。

遗怜憋着一口气,也不想在屋子里像个货物般任人挑拣。戚夫人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年轻媳妇围着, 三个人时不时低声耳语,不知在说些甚么,想也知道憋不出什么好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