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怜背过身去,没理这些废话。

做生意的,眼都尖,卖泥人那老头儿看眼前的女客是这么个少言寡语的性子,也就闭上嘴,认真捏起泥人来。

几下里一耽搁,回清平居的时辰更晚。那个酷似元暮江的泥人儿,遗怜一直藏得很紧,不敢让丫头们发现。经过书房时,她也是亲手交给云松、蕉叶,只说是五少爷开口要的,好生替他收着。

两个小厮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俱敛神道:“太太放心,等明儿个五少爷醒了,我们一定拿给他过目。”

折腾一天,遗怜也累了,没心思去管元暮江是真睡还是假睡,转身就往回走。

没要丫头们跟着,她的心绪,实在是太坏。走到一半,遇见个石凳,她就坐下来,抬头望天。夏夜里也会有风,把满载俗世期许的孔明灯吹得到处都是,想借别人的灯许个愿,双手合十想了半天,又无力垂下。

女人做到她这份儿上,仿佛对什么都不作指望了。活着,只是因为没有勇气去死。至于其他,她的人生,哪还有其他呢?

竹叶发出簌簌的响声,更远一点的地方,还有杜鹃在啼叫。遗怜也开始小声地“不咕、不咕”,她小时候是最喜欢学鸟叫的,有些时候父亲哥哥上山打猎,她也会偷偷穿男孩子的衣服跟去。

山林里的鸟儿特别多,百灵、翠鸟、乌鸦、燕子……叫声更是千奇百怪。遗怜挨个挨个学,遇到记不清楚的,就去田庄上问那些做农活的阿婆。她们知道的,都会告诉她。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那时候很自由。她的人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下坡路的呢?遗怜自己都记不太清楚。好像是十岁那年,碰见个游道,批她是克夫命。又好像是,过了十五岁,一年大似一年,依旧没有好人家上门求亲……

诚然,现在再追溯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裙裾微扬,遗怜伸手喊它们安分一点,月夜凉风却一阵紧似一阵。她不得不半蹲下去,弯腰去捡随风飘荡的手绢。

绢子也就像一个顽劣的孩童,一时落到这里,一时落到那里。榆树枝头,紫薇花架……到处都是。

最后的最后,才落到男人宽厚的掌心。

遗怜抬起头,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哭,但眼泪压根儿不济事,尤其在元暮江面前。

元暮江双目灼灼看向她,过了许久才道:“你走得好快,我差点追不上了。”

遗怜看似无情却有情

快更快更 遗怜上心了

谓一老师要不要回家管管乔满女士和段靖雪女士(星星眼托腮)

哎呀,她是这样啦,从一开始就这样~

(我不听我不听

三七、退婚

那天晚上,元暮江亲自把他继母送回住处。一路上都很安静,遗怜走在前面,元暮江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到门口,秋白先迎了出来,话里担心的意味很浓:“怎么这样晚?”看遗怜脸色不好,又去探她的额头。

元暮江见缝插针道:“许是天太热,母亲她伤了暑,姐姐叫一碗雪泡豆儿水来服侍母亲吃下,或要好些。”

秋白这才看见元暮江,她忙着替遗怜解暑,一时也照管不到那么多,只道:“难为五少爷一片孝心,更深露重的,太太既病了,您也该早点回去歇息才是。”

遗怜早被丫头们拥着,扶到了内间,现下应该连衣裳都换了。元暮江想顺着秋白的话离开,又觉得放心不下,只往一旁站了,尽量不妨碍丫头们进出,又道:“要不要请个郎中来?”

秋白闻言,抬头看了看更漏,泄气说:“太晚了,等明儿罢。太太一向康健,这点子小病,应当不妨事。”顿了顿,她又催元暮江:“您该走了,总在这儿干站着,传出去不像话。”

元暮江点头倒快,就是不见挪动。思前想后,他又寻了借口出来:“母亲这病,多半是为着我。今天,我不该随她和霍二叔出去,惹她心烦。秋白姐姐,不如就让我进去侍奉汤药吧……”

说着,他又往内室望去。秋白拦住他不让进,口气已经有些难听:“您这样没头没脑闯进去,算什么?既然知道太太难做人,就消停些,别惹事还不行吗?一个您,一个霍二爷,三太太夹在中间多难受,您替她想过吗?”

冰豆水儿是蕙香端进来的,她因为拿不准什么时候喂遗怜喝下,就去问秋白:“姐姐,太太好些了没?厨房还有冰酥酪,要不要我再去拿一点?”

秋白没好气地赶她:“没心肝的东西,太太身子弱受不得凉,你不知道?喝完冰水又吃冰酥酪,你想要太太的命是不是?”

这话夹枪带棒的,不知在说谁。蕙香还梳双环髻呢,年幼不知事,被姐姐骂得面红耳赤,又因为秋白威重,不敢跟她犟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就是不敢掉下来。

元暮江知道秋白借题发挥,赶忙就从蕙香手里把冰水接过,主动揽责道:“原是我不好,姐姐别动气。”说完,他就单手掀帘,进去了,也不管一屋子丫头是不是目瞪口呆。

秋白气得在心里狠骂他衣冠禽兽,连继母也不知道敬重。

遗怜换了身玉髓绿的中衣,正靠在床头跟桃酥说话,一看元暮江进来了,就伸手去拉膝盖弯上盖着的薄毯。她尽可能平静地问出声:“你怎么进来了?我这里有丫头们伺候……”

桃酥到底还是有一点害怕元暮江,不自觉把床沿让了出来。元暮江坐下后,就开始一勺一勺喂遗怜喝水。她真叫热着了,两靥红扑扑的,跟平时的冷若冰霜完全两样。

“好了,你走吧。”遗怜把送到嘴边的汤匙推开,“我已经好了,你走吧。”

元暮江听话的把汤碗放到一边,歪头看了看遗怜的神色,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就缓慢叹出一口气来,说:“那我明天再过来。”

遗怜侧身躺下,脸完全隐没在暗处,她强硬道:“不用你来。元小五,我这里,不用你来。”

元暮江什么都依她:“好,我这就走。”

他离开以后,丫头们又一股脑围到遗怜身边。她脑袋晕晕的,看人都有些眼花,对着秋白喊蕙香,说:“帮我按按脚吧。”

秋白轻轻帮她褪下鞋袜,只见脚底那几个血泡都破了,正往外流脓。轻手轻脚上完药,秋白心里跟刀子割似的,又把霍引渔痛骂一顿:“三天两头约了人就要出去,别人的死活是一点也不管的,就这,还大家公子呢,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了!”

遗怜困得流泪,迷迷糊糊,还帮霍引渔说话:“霍二那个人,也还行吧,没那么不堪。”

借着话头,秋白还想问问,五少爷今晚是怎么回事,跟中了邪一样,神神叨叨的。低头一看,三太太正趴在枕头上昏昏欲睡,似是很疲累,她就识趣地放下帐子,打手势喊丫头们都出去,供遗怜安睡。

长宁节一过,朝堂上就风波四起。主要还是宣平侯突然递了致仕的折子,大家伙儿始料不及,为这件事吵个没完。

大娘娘尽管忌惮手握重兵的臣子,却不能真的将宣平侯免职弃用。这些年不说边境骚乱,就是皇城安危,也是靠着贺家军辛苦搏杀出来的。宣平侯这个八十万禁军教头,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不论威望还是才学,单拿出来,都是可以服众的。

这样名声在外的封疆大吏,猛一下辞官归隐了,不说继任人选,光内外这几张嘴,都要有个体面的说法才行。

韦太后为这事儿,好几天夜不成寐。深夜去乾元殿看了看,听小宦官们回话,说官家这几日睡得好,读书也认真,她又只好拖着金凤蟒袍,回到自己寝宫。

那晚也是凑巧,杨太妃也睡不着,她们俩如今,因为一同抚育官家,多数时间都是抵足而眠。韦太后一进寝殿,就看见杨太妃正趴在一盏羊皮小灯前头捡佛豆,动作小心翼翼的,倒像是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