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放下筷子,用绢子捂嘴道:“就桌上这几个人,哪里敢让庆阳郡主作陪?听闻贺家对这门亲事并不热衷,翰林夫人办了不少宴,庆阳郡主都不怎么露面。也是,我要是跟郡主娘娘一样,背靠公主府、郡主府和侯府这三座大山,我也目无下尘,看谁都像打秋风的。”
这话有趣,兰则简直忍不住笑。刚弯下唇,孙夫人的眼刀又射了过来,兰则只好回过头,假装去听门外的弹唱,终于痛痛快快笑了出来。
贵族人家曲水流觞,一般都会配备精通音律的乐伎,或弹或唱,为宴饮助兴。姜家门户虽小,基本的体面还是懂。兰则看向那一堆演乐的人,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一旁的玉秀:“那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么一直抱着琵琶走来走去?”
玉秀哪里识得,支吾半天,憋了句:“姑娘您快吃吧。”
兰则看那小娘子,那小娘子也发现她在看自己,就把手里的琵琶放下,转而走到门槛处,和兰则面面相觑。
是个美貌的小姑娘,兰则也不害怕,仰着头问:“你是谁?怎么不来吃饭?”
贺翊也是第一次到冯家来,没想到所谓清贵人家吃的东西那么不入流,她下不了筷,就到外头找那些乐人玩了。坐在门口这个女孩子一直看她,她被看得不自在,就追过来。
指了指前头空出来的那个坐席,贺小郡主嫌弃道:“喏,你到我那儿去坐吧。这里能吃个什么,我那位置好歹还有一道五珍烩,勉强能够入口。”
兰则看了看她指的地方,发现就在老王妃的下首,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莞尔一笑:“我还是不去比较好。”
贺翊偏头想了想,忽然明白点什么,庆阳郡主和宣平侯的女儿,怎么也不会是个笨蛋。她轻手轻脚贴近到兰则耳边,小声问道:“你就是冯七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吧?姓姜,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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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豆蔻影
贺翊是个急性子,抓了兰则的手,就要把她往外带:“你是来找冯琦的吗?他在外间待客,我领你去!”她以为姜兰则今天是来效仿秦香莲,要跟陈世美当堂对峙的。
门口两个丫鬟见状,立马伸手阻拦,说:“小郡主请留步。”
她们明面上是拦贺翊,实际却是霍夫人派来盯住兰则的,怕她小门户的孩子不知礼数,冲撞了外头的男宾。再说难听点,就是翰林夫人担心姜四姑娘会恬不知耻地勾引她儿子。
兰则回头望了望,果然霍夫人正一脸审视地看向她,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她不会为了冯琦舍弃女儿家的自尊和骨气,永远不会!为什么在场的人都要用那种戒备的眼神看她,仿佛她是个多不要脸的淫娃荡妇!不过都是些人云亦云的乌合之众而已,知道什么前因后果?
原本不打算跟贺小郡主胡闹的,事已至此,像她这种无足轻重的女孩子,还有什么撒泼打滚的必要呢。可外人越是看不起她,越是将她比到泥地里,姜兰则越要争这一口气。她主动牵起贺翊的手,说:“既如此,有劳郡主带路。”
有贺小郡主在前头开路,冯家的主子奴才,连同冯翰林和霍夫人在内,连个屁也不敢放。还是在一旁斟酒上菜的秀萍惊醒些,忙推了推霍夫人的臂膀,说:“太太还不派人出去看着?要依贺小郡主的脾气,还不一把火把房子点了?”
是了是了,霍祎想起这几回见贺翊,这孩子总拿鼻孔看她,就忍不住掏了帕子出来擦汗:“去!叫人把七少爷喊回房,就说我有事问他。”
她想的是,贺翊再怎么胡作非为,也不敢把没出阁的女儿家往男人日常起居的地方带。
谁知咱们贺小郡主就是个不知拐弯儿的直脾气,到男子们宴饮的处所一问,都说冯琦不在,她毫不犹豫就拉上兰则,说:“冯家多大点儿的地方,掘地三尺我也帮你把人找出来!”
见不见冯琦,兰则早不在意了,她不过就是想仗贺小郡主的势,气气霍夫人。见贺翊一脸愤懑不平,兰则反而轻轻勾了勾她的手心,说:“不用为我费心了,我也没有那么想见他。”
这小姑娘,穿着打扮虽素简些,但难掩天姿国色,叫人一见就心生欢喜。贺翊听了兰则的话,不免失望道:“怎么,你不喜欢冯琦啦?”
小小年纪,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兰则臊红了脸:“你们不是都定亲了吗?要喜欢,也该是你喜欢!”
贺翊气得跺脚:“哪个要喜欢他?我跟他的事儿,不过宫里太后和太妃一厢情愿,只要我不同意,就不算数!”
这才是真正千宠万爱长大的姑娘,说话做事都是以我为先,背后议论起皇帝太后这些所谓的万圣至尊,心里不痛快了,连个敬称都懒得用。
兰则这下是真有些艳羡贺翊,酸溜溜说:“小郡主自己都看不上的人,怎么我就一定要喜欢呢?难道我就那么自甘下贱,非要拣别人不要的?”
说完,兰则就把脸转到一边,不看贺翊。她试图用这种方式,展露她的倔强。
读书人口里的气节,贺翊不太懂,她身上流着贺家人的血脉,注定就有旷达不羁的一面。兰则已经不太高兴,在使小性了,她懵懵懂懂的,还往枪口上撞:“冯七那个人嘛,虽说百事都不出挑,皮相还是不错的。况且我听说,他很喜爱你呢,还为了你绝食……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心里还有他,我可以成全你们。我也去宫里求恩旨,给你们赐婚,怎样?”
她俨然一副急着把冯琦胡乱推销出去,自己好脱身的讨厌嘴脸。兰则这下连站着说话都不肯了,她又不认路,七拐八绕一通乱走。贺翊在后面稀里糊涂,追也追不着,还问:“喂!有话好好说嘛,你跑个什么劲!”
兰则脚下生风,连日来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不争气地滚了下来,胡言乱语道:“你是皇帝不成,还给我赐婚?我好手好脚的,什么样的夫婿寻不到,用得着你给我赐婚?你不要冯琦,我也不要!我姜兰则再没出息,也不拣人家的剩饭吃!”
贺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追上去,拦腰抱住兰则,不许她到处跑,嘴里颠三倒四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怪不得我父亲总说,女孩子发起疯来就像小牛犊子,蹦蹦跳跳的,根本抓也抓不住。”
贺小郡主并不刁蛮,要换了一般人,只怕早寻了借口来,要治姜兰则一个狂言犯上的罪名。然而她却一下下按压兰则的后背,帮她顺气的同时,又好言好语哄说:“我以后再不说那样的混账话还不成吗?姜四姑娘,你大人有大量……”
她自己就是郡主,还说别人是大人物,兰则听在耳里,觉得特别不是滋味。
从出了冯家这事儿,所有人一口咬定是她贪慕虚荣,是她不知羞耻缠着冯琦不放,现在的结局,当然也是她罪有应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亲戚朋友间流传的攀龙附凤的笑话,她这个人,仿佛低到了尘埃里,谁都能踩上一脚。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一个女孩子想嫁得好,想找个如意郎君,这也能算作错吗?也是,左不过女人做个什么都是错,循规蹈矩的要被丈夫嫌弃没有情致,离经叛道又有人说不安分,嫁人的时候眼光高些,就是痴心妄想,真要待价而沽,又成了穷酸势利,败坏女孩子的名声……
那么,究竟女人做什么才是对的呢?
兰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样态很不雅,泪流满面,妆全花了。
贺翊急得一声声喊丫头们送手帕来,她自己接过去,一点一点替兰则擦,口里仍在赔罪:“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你们之间是这样的。哭成这样,你一定很委屈吧?”
兰则再也压抑不住山洪倾泻般的思绪,扑到贺翊怀里,低声啜泣起来。
贺小郡主今天穿了一件儿极体面的朱红团花大衫,兰则趴在她身上哭的时候,仔细瞧了瞧,发现那花样挺别致的。等哭够了,就瓮声瓮气问:“你这衣裳绣的什么花,真漂亮。”
贺翊也不瞒她,直接把银绣翎羽那面翻给她看,说:“夏至那天,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你要喜欢,晚些我叫丫头描好花样,给你送过去。”
说着,她就要把大衫脱下来:“实在不行,我叫人把这件儿包好,你直接拿回家吧。这样的衣裳,不过常服,送人也不怕。”
兰则忙摆手:“我不要!”
贺翊想起她刚刚那句“拣别人不要的”,心里也有些避讳,又把衣裳穿好,说:“改日,改日我一定送一件崭新的到府上。”
兰则这才笑了,语气却还是有一点娇:“我才不要,郡主娘娘的衣裳,还是太后娘娘亲赏的,我这种卑贱之身怎么敢穿呢?”
外人尽管一口一个贺小郡主捧着,可贺翊知道,那都是看家里长辈的面子,宫里其实,并没有正式加封她。姜兰则这句“郡主娘娘”,此时听起来阴阳怪气,倒有点寒碜人的意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