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以彩萍的见识,尚且看不到这么长远。她只是惊奇地“啊”了一声:“难怪郡主娘娘到咱们家,不过略坐坐就走了,她这是,不想把小郡主嫁过来了?太太,这门亲事,会不会还有变故?老爷该不会觉得,是您办事不力,才惹得郡主娘娘不满吧?”
冯家开了三天流水宴,打的旗号是“贺新婚”,然而身为的座上宾兼亲家母的庆阳郡主却只在第一天草草露了个面。过后,不管冯家再怎么三催四请,她也只说身子重,懒怠动弹,这不就是诚心要让冯家难堪吗?
连丫鬟都能看明白的门道,霍祎更不会懵懂。她缓缓叹出一口气来,话语里,满是悲凉:“这下你知道厉害了。给人家当老婆,有多难,你见识到了。说白了,要不是我在宫里苦口婆心地求,这门亲事未知落到谁头上呢!可是你看男人会念你的好吗?他不会!他只会蹬鼻子上脸,事情搞砸了,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你脸子瞧。我算是看透了,贺家这事,我也洗手不管了!我倒要看看,这家离了我,还能成个什么事!”
这种话,当气话听听算了,千万不要当真,因为,霍祎会出尔反尔。说是不管不问,要隔岸观火,其实第二天就修整好仪容,收拾好情绪,屁颠屁颠,跑到贺家赔罪去了。
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人家是皇亲国戚哎。庆阳郡主就算咣咣扇了霍祎两耳光,她也只能捂着半边红肿的脸,赔笑着问,我最高贵无暇美丽典雅的郡主娘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您厌烦了吗?
这种酸倒牙的话,霍祎围着庆阳郡主说了好几日。郡主本来也不是尖刻人,再加上伸手不打笑脸人,实在被缠得没办法了,也只有象征性同她未来亲家母搭上两句话。
两家主母亲厚至此,在外人嘴里传来传去,就成了庆阳郡主十分器重她那个毛脚女婿,料想不日就会将掌上明珠下嫁。
总之,坊间传闻,不可尽信就是了。
从冯家回去那天,要晚些,元暮江稀里糊涂还吃醉了酒。铁定是跟冯琦在一块儿喝的,遗怜跟个醉鬼也讲不了理,只把人晾在马车上,不大理会。
元暮江没有很醉,但有意放纵自己说些胡话。一些放在平常,务必要三缄其口的话,他借着酒意,如数倾倒。
“如果是我的话,我可以去死,我一定会去死!冯七还是太软弱了……”
其实,在况遗怜看来,冯琦最大的罪过,还不是软弱。在她看来,这个年轻人甚至自有其坚韧的一面。冯琦最大的错,是不该在姜兰则面前,肆无忌惮展演他的柔情。又在轻易赚取芳心之后,及时抽身,徒留姜兰则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像个傻瓜似的等他。
他们之间存在多少可能,难道身为世家子弟的冯琦会不清楚?况遗怜不相信,这个少年人就那样天真。迂腐如元暮江,他都知道,暗地里依恋继母是一桩绝对不可以宣之于口的隐疾,可冯琦,却偏偏要把他和姜兰则之间的旖旎故事,搅闹得人尽皆知。
他或许短暂地爱慕过兰则,但他的确从来也没有考虑过女子在世人话语中的处境。议亲过后,冯七照旧迎娶高门,可兰则要怎样做人呢?她要有怎样的心胸,才能坦然面对外间流言蜚语无端的中伤?
这些事,遗怜光想想,就觉得物伤其类。
“没有人要你死,胡说些什么。”元暮江酒醉坐不稳,遗怜伸手扶了扶。
元暮江半眯着眼,尚且不敢触碰继母搀扶他的臂膀。他牢牢抓住的,依旧只有一方窄小的袖管。况遗怜今天没用香,只有腰间那个荷包好像装了茉莉,元暮江胡乱抓了抓,根本什么也没碰到。
遗怜不仅躲开了他的抓捕,动作还很快。她心里,是会有一点害怕自己这个人高马大的继子。男女之间力量悬殊,真要攀扯起来,她一定不是元暮江的对手。说不定,她还会很快败下阵来,彻底沦为俘虏。
就在况遗怜严阵以待的时候,元暮江反而安静下来,不再毛手毛脚。
他的泪水挂在眼角,很明显,鼻头红红的,很脆弱,脸朝里倚在车壁上,四仰八叉的样子,给人看了又想笑。
况遗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平复他的心绪。她对他,从来没有过绮思,所以也说不上亏欠。不过就是两个受命运摆布的陌生人而已,他的喜怒哀乐,与她何干?
这样想着,遗怜便垂下眼眸,不去看身侧那个人。
元暮江就在这时靠了过来,他接近的动作小心翼翼,几乎说不上逾矩。闭上双眼,静静靠在遗怜腿边,仿佛睡得很熟。
遗怜不喜欢,便推他走,说:“你不要每次都这样装傻充愣!元暮江!我是你的继母!”
元暮江力气大,身子也沉,再怎么推搡,也是纹丝不动。
他想过很多办法靠近身边这个人,挽留的话,更是不知道在心里预演了多少遍。然而每次,都还是那么蹩脚,那么粗陋,被人一眼看穿。高超的情人,他学不会,也做不来。
僵持一会儿过后,元暮江突然睁开眼。四目相对之时,遗怜只能看见,氤氲着的,一团蒙蒙水雾。她的脸,跟着涨红了。
高超的情人?
其实她也不是。
夏夜里,一阵风把轿帘吹开,浅浅一道月光流泻进来,照在元暮江俊朗的面孔上,映出美丽和忧郁。
应该义正辞严地骂他一顿吗?还是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纵容他,放肆地流连?
况遗怜两只手摊在半空中,她惊慌失措到,没有胆量将人推开。
元暮江伏在膝上,无数次伸出手,又无数次扑空……
他们就这样,甘心情愿做了情爱里的胆小鬼。
呜呜呜快成长吧小五
三一、裙儿细
贺小郡主这两天的心情很不好。
她那个八字还没一撇的未来婆婆总到家里晃悠,看得人心烦。冯家算个什么东西,他家的七郎除了游手好闲,还会干嘛?这还没成亲呢,就跟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牵扯不清,婚后还不得小老婆遍地跑?
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儿,贺翊才不要嫁!
气鼓鼓的,早饭也不肯吃,不知从哪翻出一块发了黄的白绫,吵着要上吊。丫头们拦不住,只好报给平恩长公主和庆阳郡主知道,求她们出面管束。
家中独女,父辈和祖辈的出身又十足高贵,贺翊从来也没吃过苦。官家没有亲生的姊妹,她就是这一辈里,唯一跟皇帝有血亲关系的姐姐。每逢进宫,尊位上那些大人物,哪一个对她不是笑脸相迎?太后娘娘不知把她抱在怀里,心肝肉似的疼了多少回。杨太妃就更不用说了,贺翊进宫惹是生非,庆阳郡主每每生气,扣了人要打,都是杨太妃死死护着,张嘴就是:谁敢打囡囡,先来打我!
跟冯家这门亲,贺翊不满意夫郎人选是一方面,此外,她还觉得特别委屈。往日她开玩笑说,要一辈子不嫁人,留在家里尽孝。长辈们听了,无一不点头称是,连连赞许。私下里,母亲倒是不痛不痒说过贺翊几句,不过就是不许她胡乱逞强。父亲则在一旁看着,一句煞风景的话都没说,脸上尽是欣慰与自豪。
贺翊想不明白,几个月的时光倏忽而过,怎么一切都变了模样?曾经最疼爱她的长辈,抬出懿旨来逼她下嫁。愿意一生一世包容疼爱她的父母,也会为一场根本不对等的婚姻而焦头烂额。她可是名动京城的贺小郡主呀,拥有的东西数不胜数,冰肌玉骨富贵已极,她还需要嫁人吗?
白绫还来不及扔上横梁,平恩长公主就拄着拐杖,在丫头们的簇拥下,来到了房门前。
贺翊脸上的泪水原是做戏用的,三分真七分假,直到看见老祖母颤巍巍的身影,才不由分说扑到平恩长公主怀里,大哭道:“祖母!”
平恩长公主的来历,自然不简单。她是太宗朝嫡出的公主,一辈子没有招婿,庆阳郡主是她想方设法,跟名满天下的探花郎,借种生下的女儿。王姬帝女未婚先孕,这在当时完全就是一桩无法掩盖的惊天丑闻,御史言官参奏最厉害的时候,就连皇室都容不下平恩长公主母女。
后来还是庆阳郡主长大了些,跟当时的宣平侯世子议定婚事,靠着宣平侯南征北战留下来的赫赫威名,以及真宗皇帝对姑母的孝顺护短,才让公主府的荣耀,一直延续到今天。
私下里,平恩长公主对女子出嫁那一套是很嗤之以鼻的。当年庆阳郡主议亲,若不是她自己中意,平恩长公主就打算来个故技重施,让女儿继续借种。现如今轮到贺翊了,唯一的孙辈,孙辈里唯一的女孩儿,更不要指望她稀里糊涂就会把孙女嫁给那样的小混账。
冯家说起来是新贵,在平恩长公主眼里却跟贩夫走卒没有多大区别。要不是韦月娥这个老妖婆还在,寻常在宴会上见了冯孟淮及其夫人之流,平恩长公主都是一行吐口水,一行往外走,因为嫌脏。
哦,忘记提了,韦月娥就是当今太后娘娘的闺名。论起来,她还是平恩长公主的侄媳妇,只不过这姑侄俩脾性不和,已多年未打照面。在官家登基那年的皇族内宴上碰见过一回,两个老太太都是装不认识,一句话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