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暮江闻言,疑惑地看向继母:“她嫌我闷沉,可我自小便这样,又没妨碍谁,作什么要改?”
他说这话,显然没开窍。况遗怜恨声道:“我今天领你出来,是让你讨姑娘喜欢的!你怎么就不懂呢?四姑娘不中意你,你就去她跟前卖好儿呀!”
元暮江道:“母亲,您先别生气,请听儿子一言。”
“有话快说!”遗怜逐渐变得急躁。
元暮江咂咂嘴,方道:“我那匹马想是有些老了,今天骑着它陪姜四姑娘打毬,没多一会儿,它就累得口吐白沫。等什么时候,您要是能帮我另外淘换一匹就好了……”
到手的媳妇都飞了,竟然满脑子只想着换马?遗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问:“你没有马,怎么打的捶丸?”
“我请冯七代打了一会儿,也不久,就小半个时辰。在场的人就他空出来一匹马,他那马我又不熟悉性子……”
难怪呢。
遗怜哭笑不得:“元暮江!你脑子里都是豆腐渣吗!你让冯七陪姜四姑娘,人家模样性情不说强你多少,身家命格是你能比的吗?一个高门贵子,一个你,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怨不得四姑娘对你态度冷淡。我说孙夫人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原在这儿等着呢。这下好了,人家飞上高枝做凤凰,以后还有你元小五什么事?你就等着吃好兄弟的喜酒罢!”
元暮江不气反笑:“那才好呢。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冯七若有此幸,也是他和四姑娘命中有缘,这中间,又有我什么事?既本就与我无干,我只管坦然相对,祝他们良缘永结也就是了。”
遗怜一番绸缪尽数落空,气个仰倒,没忍住白了元暮江两眼。她要好好看看面前这个能把自己气得两眼发昏的大善人,好好的媳妇拱手相让,元暮江头顶上那玩意儿,真是摆设不成?
元暮江却没觉出哪里不好,继母不说话,他跟着闭紧嘴。眼睛有意无意,又去看遗怜腰间松松系着的那个荷包,粉蝶戏花,针脚很别扭,只是自带一股冷香,沁人心脾。一般来说,况遗怜的用物是不会熏香的,她鼻子不好,闻了气味重的东西就会从早到晚“阿鹊”。
真奇怪,那袭人香气,是从哪冒出来的呢?元暮江想这事,呆呆想了一路。
回了府,先去寿春堂见老太太,今天的事,合该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老太太听完前因后果,也没多的话,想是对这件事早有预料,只吩咐丫头们传饭。祖孙三代安静吃完午饭,遗怜便借口服侍老太太歇晌,叫元暮江先回去。
学里只有半日假,秦师父下午还要考校功课,元暮江不敢怠慢,便恭敬地告退。
上了年纪的人,一向没什么好觉可睡,老太太说要小憩,一双利眼却炯炯有神,看着像憋了多大一口气似的。
姜家这门亲,老太太是舍下脸子求人办的,一开始那家里也是欢欢喜喜应下,如今却又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嘴脸,这不等于大耳瓜子往老太太脸上招呼吗?她不生气才怪。
遗怜先前已替姜家开脱了两句,也往自己身上揽了些莫须有的罪名,此时在老太太床前坐着,倒不好再多话,不然显得她胳膊肘往外拐,老太太又该疑心她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了。
檀香快燃尽的时候,遗怜站起来添。老太太趁她背身的功夫,说了句:“老三家的,难为你了,这样一个傻儿子,难为你还肯尽心尽力待他。”
这样的话,遗怜素来信一半不信一半,又回身走到老太太身前,往她腰间垫了一方引枕,回道:“母亲说哪里话。小五的性子,就是那样,没什么心眼,媳妇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老太太又问:“照你看,那姜家就跟冯家定下了?也不尽然罢。冯七虽是幼子,可翰林夫妇却最是疼爱,留着尚公主、郡主不好?非要跟一些不知名姓的人家搅和在一起?孙惠安两口子得陇望蜀,竟连这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真不怕闹笑话!”
孙惠安就是姜家大娘子孙夫人的闺名,论起来,她还是老太太娘家的远亲,按辈分,要尊称老太太一声表姑妈。被沾亲带故的人家摆了一道,要比素无往来的更加丢人,所以老太太才会盘根问底,才会紧抓不放。
“媳妇瞧着,今日之事,冯家未必知情。毕竟马球会上,冯七原是看客,不上场的,偏是小五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求他,他才陪着四姑娘玩了玩。两个年轻人投缘,也不一定有关情爱,没什么紧要的,还是大人间的机锋有意思。孙夫人明显看不上暮江,这倒也罢了,偏四姑娘的姨娘又一心只想把女儿嫁到小富之家,这一妻一妾,对待儿女亲事的看法截然不同,您说,姜家老爷会听信哪一个?”
诚如老太太所说,冯家累世清贵,姑娘少爷都当人中龙凤一般养大,从来只有高嫁高娶,没有自轻自贱的。姜家若真心想攀附,只怕是难,霍祎那一关先就过不去。
“媳妇同翰林夫人虽不过几面之缘,但听她说话,就知是个眼光高的,事关儿女终身,她只怕更要贵中选贵。姜家的女孩子,好是好,到底府门低。冯家若真肯放着金尊玉贵的宗室女不要,转头聘小户女为媳,那才值得高看呢。”
老太太冷哼道:“拜高踩低,时人通病,冯翰林夫妻两个要真那样清高,只怕早就遭人排挤,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苦熬度日呢,能有现在的无上荣宠?逢场作戏,结党营私,官场上的腌臜事,多了去了,不过是花花轿子众人抬,没人敢声张罢了。”
遗怜听得莞尔:“您啊,有时候真跟小孩似的。骂骂这个,再骂骂那个,心里的气也就顺了。”
老太太单手摩挲着一串佛珠,没撑住也笑了:“光顾着骂姜家、霍家,还把小五这个混账给忘了。老三家的,你把他找回来,我再骂骂,出出气。真跟他老子一样,百事不成,我非得骂醒他不可!”
这就是纯粹的玩笑话了,遗怜并不当一回事,只讨教道:“您言重了,小五这一阵,读书还是上心的,比先前总要进益。等有了功名,姜家那头,高低要给个痛快话,您说呢?”
老太太合上眼,再提起姜家,就要轻慢许多:“他们好吊人胃口,凭他们吊去!日后那家里要再来人,不必给他们好脸色!”
这样一弄,元暮江的亲事就更没着落了。
遗怜在心里微微叹气,错过这一个,未知下一个还能不能像这样走运。姜兰则不说别的,教养容貌绝对挑不出毛病,性子又敞亮,夫妻相处,肯定有一说一,不用费心猜忌。
这对元暮江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念及此,遗怜还是有些放不下姜家姑娘,回到清平居,又派人出去打听姜家、冯家的动静,尤其姜家。她要弄清楚,这门亲是不是真的没戏了。
另外一头,姜家对这门亲也是众说纷纭。
孙夫人亲生的哥儿姐儿都没有养大,姜家那一堆孩子里,她对兰则还算上心。也是这姑娘自身讨喜,又孝顺贴心,孙惠安过四十岁生辰那年,就把兰则记到了自己名下。她二人间,是有母女之情的。
兰则这一回选夫,孙惠安就当着刘姨娘母女许了诺,要她放开手脚去挑,自己会替她作主。
兰则说不喜欢元家五少爷,孙惠安也不恼,只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女孩儿的眉心,叹气道:“你啊,又耍小孩儿脾气。”
本来当家太太跟少爷姑娘们说话,姨娘们是不好插嘴的,那天刘姨娘却有些为母情急。一听兰则说元暮江这不好、那不好,她就满口回护道:“五少爷还年轻,又生得风流倜傥,正是要性子沉稳些才好。这样的人没多少花花心肠,过起日子来安稳,连嘴都少拌,一辈子不知多轻省。”
兰则才不信,顺势躲进孙夫人怀里,又跟她生母叫板:“姨娘喜欢安静的,干脆满汴京贴告示,替我寻个哑巴来算了!”
知女莫若母,刘姨娘换了一种口吻,继续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元家五少爷瞧着就是个老实听话,肯守着媳妇好好过日子的。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四姑娘别犯傻。”
任凭刘姨娘再怎样舌灿莲花,兰则依旧笑嘻嘻的,瘪嘴道:“任凭他有千好万好,凡有一点不好,我便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姨娘劝也是这样,不劝也是这样。那个人着实无趣,姨娘不知道!我同他处了小半日,说的话,拢共还没五句!您明明知道,我最是话多爱闹,跟个闷葫芦过一辈子,您干脆替我绞了头发,我出家去!”
刘姨娘又待开口,孙夫人却出声打断:“好了好了,为这样的事吵架,传出去,算怎么个事呢?姨娘自己也说了,兰则还小,她的事,咱们仔细留心着也就成了,无谓为这些事争长道短。更何况,你自个儿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仙姿玉貌一般,难道不配得个好归宿?元家单看门第,倒也罢了,偏那孩子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说是有个继母,谁不知道就是个欺世盗名的幌子,元家三房那一亩三分地,能不能守住还是两说。兰则要真嫁过去,婚后要遭多少银钱上的罪,你我心里都有数。再者,那元暮江也不像是能出人头地的……再看看吧,别因小失大,把姑娘一辈子毁了。”
兰则当着两位长辈的面,只提了元暮江的不好,有关冯琦的一切,她却是死死瞒住,守口如瓶的。知道这事的,只有贴身丫鬟玉秀。
夜间熄了灯,兰则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起白天冯琦爽朗清逸的模样。那人跟元暮江,当然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前者口若悬河,不论谈起什么,都自有见解,后者一言不发,一张嘴好似金子打的上了锁,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玉秀在外间上值,听见四姑娘翻身的声音,就好言好语地劝她:“千里万里,二月三月,您何苦想那么一个人?咱们这样的人家,高攀不上的!”
高攀不上么?试都没试,怎么就知道高攀不上?兰则偏不信这个邪,打算趁寒食节那两天,再跟冯琦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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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宝,爱你呜呜呜~你是我最好的宝,最乖的宝。
十七、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