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内心的撕扯,杨仙芝最能感同身受。她也没说话,就这样安静待着,反正也没多少好时光了,狂风暴雨很快就将出现。
一起看夜雨好浪漫,但现实总是让人惆怅
没办法啦,现实就是这样
八二、西风多少恨
黄昔玉在乾元殿住了得有小半个月,韦太后一直没能拿她怎样。
主要官家一直在中间作保,他跟昔玉同吃同住,不管谁来押人,禁军侍卫也好,宦官嬷嬷也罢,官家都将昔玉抱在怀里死死护住。并且他还放出话来,谁也不许碰未来皇后娘娘一根手指。
只有一天,官家精力不济,夜里多眯了一会儿,就让昔玉被韦太后派来的禁军抓了去。
好在,乾元殿的奴才们还算得力,对宫里的风吹草动十分警醒,黄昔玉前脚被抓,他们后脚就把官家从床上喊醒。
来抓人的是禁军,身上不仅佩刀,手上还攥着韦太后的旨意,奴才们怕死不敢阻拦,最后还是官家拼死挨了一刀,才把来抓人的禁军吓退。
“放肆!弑君乃大逆不道,尔等都不要命了吗!”
御前大太监七宝代官家喊出了这一嗓子,随后乾元殿的宫人们奔走相告,来人啊,来人啊,殿前司有人要行刺!
弑君谋反,这罪名谁敢背?禁军们办事不力,跪在官家面前求饶那一刻,就已经想到自己会被五马分尸。夜闯皇帝寝宫,还把皇帝本人砍伤了,如此谋逆的行径一旦传到大臣们耳中,必将引起天下大乱,捅下这样大的篓子,活是不可能活了。
果不其然,翌日早朝,官家带伤出现在龙椅上,文德殿立时炸开了锅。
最先站出来说话的,自然还是少帝党,受伤那个人可是皇帝,少帝党誓死追随的人,他们不着急才怪。所有的群情激奋,所有的打抱不平,最后都化作逆耳忠言,指斥韦太后是乱政妖后、包藏祸心,逼迫她交出大权、回宫颐养。
这一回,朝上帮韦太后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惯常能言善辩那几位御史言官都不敢开口,既因为情势不明不敢开口,也在心里斟酌着,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他们今天遇到的可是刺杀官家这种大事,说错一句半句的,说不得脑袋就搬家了。
韦太后今天敢杀皇帝,明天她就敢面南背北、登基称帝。这可不像辅政摄政,只要有先帝的托孤遗诏就算名正言顺,再说明白点,这是改朝换代!是偷天换日!谁敢替韦太后申辩?
辩了以后还吃不吃新朝的饭,还认不认赵裕安这个新主,当官嘛,独善其身是第一位的,走一步看三步是第二位的,至于挽狂澜、扶大厦,嘴上说说也就罢了,谁还会真的身体力行?
韦月娥端坐在珠帘后,一脸平静望向大殿上对她口诛笔伐的文武大臣,许多陈词滥调,她已懒得再说了,战场上见真章吧。只不过不是今天,兵力还不够,一往无前那个人也还没回来,现在兵戎相见,胜算不大。
所以韦太后想了个好法子,她打算把她隐忍了几十年的病痛暴露出来,用以缓兵。借这场病,她也可以适当分一些权给官家,一方面,先把朝局稳下来,另一方面也可以安抚少帝党,省得他们上蹿下跳,耽误决战那日排兵布阵。
最后结局,韦太后也想好了。真要篡权夺位,靠她手上那两个营的兵力怎么行,连个能稳坐中军、运筹帷幄的虎将都没有,更别说数以万计、视死如归的勇士了。
历史不是一蹴而就的,韦月娥比谁都清楚,要是单靠着元暮江这样的小人物就能成事,那天底下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败军之将了。
金水桥风波那种暴政,只能暂时延缓危机的到来,而无法根治王朝的弊病。真正坐上帝位的人,无论如何都要讲究一点应天受命,这也是韦太后会被那么多人诟病的根源所在。
她女人的身份,就注定了她这一生不会成为权力偏爱的对象,更不会成为大臣们眼中的天命之子,永远也不会。
所以她很大程度上会输,会一败涂地,这是极其无可奈何的。
可她永远也不会认输,这就是另一种悲壮的必然了。她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政敌杀上门来,她一定会浴血抵抗。宁愿坦然赴死,也不要苟且偷生,这是她身为一名政治领袖,最后也最朴素的追求。
她往江南发急递,密召元暮江回京,为的,也就是完成她从政生涯二十余年里最凄美也最曼妙的一支舞。
官家被刺以后,韦太后便抱病在慈明殿,不上朝更不见大臣,折子递上去,她也不看。朝务也好,宫务也罢,韦太后都不再过问。
历史从这开始发生剧变,官家真正成为了王朝的掌舵者,而韦太后却好像心甘情愿退居幕后颐养天年一样。
这就给了所有人一种错觉以前抢得头破血流的权力印信,如今却不费一兵一卒就实现了顺利交接。既如此,那么应该就会天下太平了吧?就不会死人,也没有灾祸,普通百姓就能安居乐业,一心一意奔生活了吧?
答案当然是不能。
因为搅弄风云的人回来了,元暮江回来了。他的职责,是杀人,杀更多的人。
况遗怜从睡梦中惊醒,恍惚听见秋白在外间和谁说话。像这样深夜而归,除了元暮江还有谁,猜测再三,遗怜还是不敢确定,犹豫着问秋白:“这么晚了,是谁呀?”
不等秋白答话,元暮江很快掀帘而入,满面风霜,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别起来,我顶多跟你说两句话就要进宫。”
一身风沙,头发都打结了,一缕缕粘在前额鬓角,右手好像还受了伤,不住地往外渗血。这跟临行前仪表堂堂的廉访使真的是一个人吗?
遗怜不可置信地下床,鞋也不穿奔到元暮江身前,颤抖着手替他擦脸上的泥沙。她什么也不用问,千里奔袭必有厮杀,猜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元暮江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况遗怜这样会心疼人,又是摸脸又是小心翼翼翻看他的伤处,眼泪争先恐后落到他略显褴褛的衣袍上。哪怕一句话不说,爱也会帮他们将所有倾诉。
“一点小伤,不疼的。”
身上太脏了,不想这样碰触心爱之人,元暮江犹豫半天,还是只用稍微干净一点的左手拍了拍遗怜的发心。
她睡觉喜欢散开头发,是很美的。重逢那一刻,元暮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抱抱她。但他生生忍住了,甚至遗怜不顾一切扑到他怀里,他还把人往外推:“很臭,你不是最讨厌臭味儿吗?”
遗怜不理他,依旧固执地往他怀里靠。这样风尘仆仆往回赶,一定没有好事,今天再不抱一会儿,明天未知还抱不抱得上。所以还是,尽可能多的珍惜眼前人吧。
对两个相爱的人来说,幸福似乎来得更加容易,默默相拥就够了。身体贴合着身体,气息交换着气息,她是他的唯一,他也是她的永恒,真正意义上的天荒地老,哪怕短如朝露,爱过就不后悔。
“吃饭了吗?还来得及吃饭吗?”遗怜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很闷,哭狠了的缘故。
很多天都没正经吃过饭了,但实话元暮江一点也不敢说,只道:“吃是吃过了,不过我饿得快……”
家里吃食都是现成的,只不过咱们这位廉访使可是大忙人,饿了也不一定得空在家吃。遗怜抬头看了一眼更漏,快四更天了,瞧元暮江这阵仗,韦太后必是急召,等到五更开宫门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饭是落不着吃了,吃点茶果子垫垫吧?”遗怜叹气道,“左不过你爱吃那几样,时常都是备着的。”
说着,她就挣脱怀抱,要去拿茶点。
都这么晚了,元暮江哪舍得让她折腾,忙又把人拉回来,说:“别忙了,我现在就走。你听,都催我了。”
遗怜这才凝神去听窗外的动静,当真有低弱的喊声,她只好闭上嘴,什么也不说了。
临走前,元暮江单手将遗怜抱到了床上,嘱咐她再睡一会儿,不要眉头紧皱,不要忧心,一切都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