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前同事们吃吃喝喝了几顿,睡了几天大觉之后,又接了几个不靠谱的猎头消息,对方咄咄逼人地询问着:

有婚育的打算吗?

现在有约会对象吗?

能接受随时加班吗?……

但对于福利却含含糊糊,用「入职后以公司规定为主」搪塞着。

回想起来,在十八岁到三十岁的这十二年,珍妮自以为完成了从北到南的人生迁徙。

大学毕业后,她在上海的第一个家,是一户三层楼的顶层,一层有两个卧室,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共用一间卫浴,一个月一千八百块。

就是在这里,她第一次拥有了可以关门的卧室。

尽管朝北的房间总得不到阳光的垂怜。阴天和梅雨季的时候,总有四面八方的冷气、湿气从墙壁里透进来。厕所墙壁上的瓷砖总是潮湿着,常会生出深绿色的霉渍来,要蹲着用力擦很久才会消失。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起码在这里,不用面对父母间的剑拔弩张,可以躲开那个随时都能吵起来的,像定时炸弹一样的「家」。

后来,珍妮换了两份工作,也换了两个房子,从合租到自己住一个小 loft,居住的空间稍稍大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长的加班,但收入没能像老板承诺的那样“节节高升”,房租反而率先一步走在前头。

这个花了快一半工资租来的空间,自己呆的却时间更少了。

记得上一份工作的名头是高级内容负责人,进去后才发现近乎是光杆司令。

刚好赶上公司需要大型内容立项,自己熬夜策划了一组宣传纪录片,从几百个达人里逐一筛选、做人物前采沟通、统筹协调场地、人员、机酒,从布景再到成片验收,一个月没睡过几个整觉。

直到拍摄收尾时,上司才叫来了她自己青睐的同事前来,美名其曰“支援”。

看着自己从头到尾负责的纪录片项目上了开屏,阅读量和播放量也逐渐破亿,成了内容部门的代表项目,喜悦和成就感一度冲散了那些不为人知的委屈和疲惫。

但在季度绩效打分时,一个赤裸裸的「B」像是一个可笑的嘲讽,撕开了刚被自己治愈的心情。

上司言之凿凿的辩称:“你没有秒回我的消息,工作素养欠佳,还有进步空间。”

“是哪条重要的消息?造成什么影响了吗?” 珍妮忍不住问。

上司不吭声,皱着眉头看起手机来。是啊,所谓的消息,不过是叫自己拍一些现场图,她好去邀功罢了,那位上司钦点“帮忙”的同事却轻而易举得了「A」。

“乖、听话、骂不还口,还要舔得舒服,至于其他的事,差不多就行了,别那么拼。”私下里,其他同事安慰珍妮不要放在心上。

「乖、听话、骂不还口」,又来了。

这是什么诡谲的人生法则吗?她不认。

裸辞后凭借自己的能力很快入职了现在的公司,自以为可以稳扎稳打的过度一段时间,没想到整个大环境都变了天。

仔细想想,除了简历里看起来还不错的成绩,好像最直观的“收获”是越来越清晰的发缝和时不时过敏泛红的皮肤。还养成了在下午三点喝着一杯冰美式的习惯,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犯困,提高下午的工作效率。

好喝吗?已经不重要了。

望着落地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她终于明白,从北到南也好,从小到大也罢。

唯一不变的,不过是精神总带领着肉身寻找下一份苦吃。

可「受苦」终归不是主动的选择,所以总要包裹着一层糖衣,就像在苦与苦中比较,后一份苦好像就变得没那么苦了。

就是靠那一份“没那么苦”,硬生生品出一丝甜味来。

想明白之后,珍妮不那么抗拒回家看看这件事了,哪怕知道那并不是一处避风港。

从狂欢、躺平到失眠,看着日历上还有三周过年时,竟蓦然生出回家的念头。珍妮一时还下不定决心,直到深夜刷手机时,突然收到一条好友申请。看着陌生的头像,百无聊赖间随手点了通过好友。

没隔两分钟,一则消息弹了过来

“珍妮,我是你许叔,打扰了!关于楠楠,有件事想跟你聊聊。”

看到消息的瞬间,珍妮决定订票回家。

在候机的时候,她把置顶的老板、对接人都取消了星标置顶,群聊也都一一退群了,再清理了一批缓存的文件,瞬间内存变大了许多。

又卸了钉钉和飞书,感觉自己的手机都变得眉清目秀了。

几个小时的飞行,家乡的轮廓慢慢浮现在眼前,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擦去窗户上的雾气俯视着那一块灯光下被白雪覆盖的城市,高楼大厦不过是类似马赛克的模糊方块,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似乎走得越近越看不清它的模样。

走出机场,珍妮深吸了一口有些陌生的冷气,拉紧了羽绒服的拉链,当脚踩在厚厚的雪上时莫名有种踏实感。她没告诉爸妈自己的行程,总觉得一个人拖行李箱打车回家更方便。

上车前,她拍了一张机场的照片给许盛楠,还是没有回复。珍妮莫名心慌起来,如果是因为自己的忽视而置气,这“失联”未免也太久了一些。

想给葛漾发消息,可先一步看到了她朋友圈里发的动态,照片里的她站在阳光里回头微笑,一只手朝着镜头伸过来,正被人轻轻牵起,连发丝都被阳光渡上了一层好看的金色。

再好的朋友间也会慢慢有时差,那些一起在乌兰城的时光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就连一起约定下次一起出去玩也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当朋友中的一方迈向了下一个阶段,自己怎么能再自私的将她拽回呢?

珍妮轻快地打出一条评论:“要幸福哦,漾漾。”

打开家门,客厅的电视里正放着嘻嘻哈哈的综艺,苏宁正靠在沙发上假寐,杨业则在卧室刷着短视频。听到声响,苏宁睁开眼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女儿正立在门口,立马边嗔怪边欣喜地接过箱子,喊着杨业去给女儿热饭。嘴上也一直没停,“怎么这么突然?定晚上的飞机多不安全,干什么也不跟我们打招呼,你这孩子……”

珍妮也由着她说,只默默掏出带的特产摆在茶几上,是父母喜欢吃的蝴蝶酥和一些特色糕点,酥脆鲜香还不费牙口。顺便打哈哈地解释说,是因为休假才提前回来的。

一家人都不太擅长“欢聚一堂”的场面,简单吃过完饭洗了澡便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珍妮回到那间朝阳的卧室里,这里摆着一张大大的双人床比自己出租屋里的单人床大多了,这张床以前和奶奶一起睡的,15 岁时珍妮才开始自己一个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