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杨珍妮盯着杨业,她现在需要亲自印证一个大胆的猜想。她缓缓从包里拿出那条裙子,直直地怼到杨业眼前。

继续逼问道,“你见过这条裙子,你见过李红。”

杨业没有开口,整个人斜坐在沙发上并不搭腔,但是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起来。

“李红订做了这条裙子,为了迎接她的新生。选好布料之后,她隔三差五地就去衣服店里,她以为自己穿上这条裙子去离婚之后,就能走向新的生活了。”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能走出许家,对吗?”

不等杨业答复,杨珍妮继续说,“你知道吗,就差一点,她就可以履行约定了,和杨莉姑姑的约定。”

听到杨莉的名字,杨业整个人像被击中了一般,神情变得缓和了许多。

沉思了一阵之后,杨业抬头看着杨珍妮,他发现女儿的脸上不知何时早已褪去了乖巧、稚气的模样,明明五官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眼神变了。

眸子里透着凌厉的、无所畏惧的,他未曾见过的光。

竟让他头一次不自觉地先移开了目光。

杨业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似乎下定了决心才开口,“看来,你这次回来不止是为了工作。也对,头一次见你呆这么久,你妈还不让我问你。你知道多少?”

“算了,我早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见过李红,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就穿着这条裙子。”杨业平静地说着,眼里全然没了刚才的怒气。

“不过,我真的希望,她已经走出了许家。”

三十六章 凶夜

人性的善恶,经不起试探。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往往藏着未被审判的秘密。

从不参加同学聚会的,一般只有两种人。

混得好的和混得不好的。

十八岁前的杨业是前者,十八岁之后的杨业是后者。也许小几岁的妹妹杨莉对家中好光景的时候感觉要混沌一些,但杨业依稀记得在很小的时候,自己家里的条件不差,甚至比绝大多数同龄人要好得多。

搬到玩具厂前,杨业家住在自建的小院里,是街坊四邻里第一个看上电视、听上广播的,那时候大家伙都聚在他家的院里,好不热闹。

原本父母都在厂里工作,后来脑子活络的父亲辞职下海开了间汽修铺子,凭借过硬的技术,短短几年打拼就在小小的城里开了两、三家店铺,还亲自带着四、五个学徒。

可从小到大杨业连一点汽修的活计也没干过,家里人不让他碰。

父母总想着自己俩奋斗不就是让儿子直接做老板少吃些苦头吗?甚至生怕机油沾到儿子的身上,总是让他去别处玩。

认真说起来,家里第一个拿起扳手帮忙干活的还是妹妹杨莉。

杨业也乐于被同学追捧,长相俊朗、为人大方又带着些少年气,让他在同学间颇受欢迎。每逢寒暑假,杨家院里总停着一水的自行车,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家常菜,鱼肉、羊汤也是常有的。

高考后,杨业和同学骑着摩托车去周围的城市疯玩了好一阵,才发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平日里总是来家里打牙祭的学徒们不见了,父母也不再念叨自己了。

虽然父母从不为成绩上的事情太过苛责他,但是杨业思来想去自己最近着实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

他心思单纯地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己高考没发挥好的缘故。

“妈,高考也不是唯一的出路,实在不行我跟着爸学汽修嘛,要不去当兵也行,你儿子还能没处去!”杨业亲昵地揽过余乔灵的肩,尽说着些贴己的话。

“妈,你看你你最近都瘦了!莉莉那丫头呢?也不知道帮帮您。”杨业边低头帮母亲择菜边假装嗔怪着,全然没能察觉到余乔灵眼里的泪光。

“杨业,你……”杨莉提着饭盒一脸不悦地站在门口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余乔灵打断了。“莉莉!姑娘家家的,别跟你哥没大没小的。”

直到几周后,杨业去城北玩才发现家里的汽修厂已经关了一家。正准备回家问问,就在街上碰见了父亲学徒里最大的李哥,刚要打招呼,对方就像见了瘟神一样匆匆躲开了。

也许是那时候,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的杨业才隐隐察觉到不对。

等他到医院的时候,父亲早已过了瘦成一个干瘪的老头,曾经健硕有力的小腿竟然变得跟自己的胳膊一般粗细,原本宽厚的臂膀此刻像是快被骨头戳破。

他小心地帮忙抱着父亲翻身,才发现抱起父亲甚至比抬起一辆自行车还要轻快。

可他终究没能如励志故事里的主角一般在一夜之间长大,为了父亲的心脏支架手术,家里已经盘出去了一家店,剩下的一家因为父亲不再坐镇,自己手里也没有什么技术,生意陡然少了许多,学徒都跑了好几个。

那个时候小城闭塞,父亲去北京做支架手术的事儿还被同行恶意传播成了有传染的怪病。

任凭母子三人三张嘴说破了天,也依旧堵不住悠悠众口。

可那场掏空家底的手术并没有如预期般延长父亲的生命,仅仅半年后,父亲就因为一系列病发症撒手人寰。

仅剩的一家汽修店早已经门可罗雀,杨业去盘点的时候才发现被父亲视作半个儿子、倾囊相授的学徒们,早已经将店里值钱的东西搬了个干净。

其中一个还大言不惭地说,如果把杨莉嫁给他,他可以考虑帮杨家一把。

说完,还恬不知耻地补上一句,“我看她现在也发育得不错了,前凸后翘的,我怎么忍心再让她在店里干活呢,对吧?”

杨业要紧牙关,毫不收力地一拳打了上去,转身才看到站在门口的妹妹杨莉。

在妹妹口中,他才知道父亲从初期、中期到手术,一路以来有多少个日夜以泪洗面,四处奔走,可是父母直到最后一次手术时还企图瞒着唯一的儿子。

父亲期盼着自己会是术后那个最长存活期的奇迹,到时候再重振家业一并交给儿子。可惜,一切都没能如愿。

倒是妹妹杨莉,从一开始母亲就像是忘了瞒她似得,一股脑儿的将情绪、压力和焦虑通通倾泻给了女儿。

在最后的日子里,父亲也直夸她像个小子,能扛事儿。

多么讽刺的夸奖,杨莉望着皮包骨头的父亲,也只得扯着嘴露出一个笑来。

可能也就是这样,从没有刻意的呵护和顾及,反而让杨莉早早得独立起来。什么事儿都不用家里操心,要强又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