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倒是先收到了许胜利的微信
“怎么样了?刚没吓着你吧?幸好你阿姨没发现,我平时不让她进书房的。”
珍妮读着这条信息,另一只手的指尖却感到一丝冰凉,索性顺着那股凉意从口袋里摸索着。是钥匙,那把许盛楠家书房的钥匙。
惊心动魄!
十三章 「旁观者」(三)
我们都是回忆的旁观者。
旁观着那些模糊而又清晰的人生片段,时不时发出些时过境迁的感慨。
回忆里藏着地除了曾经的自己,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曲折,如同一把利刃,总能悄无声息地划破平静的心湖。
那些被遗忘的细节,如同迷雾中的幽灵,缓缓浮现,也像是一位狡猾的编剧,带着一丝戏谑的气息,俯视着正在进行的一切。
我们开始怀疑,那些曾经以为的真相,是否只是自己为了逃避现实而编织的谎言?
杨珍妮打开房门的时候,杨业和苏宁正在贴春节的窗花。
原本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只得硬生生先咽下了下去。在杨珍妮的记忆里,自己最怕的就是过年和生日。因为这种记录着生命年轮的时刻,一定是家里气氛最低沉的时候。
忘了从什么几年级开始,苏宁开始不在家过年了,她本来就常年在外带旅游团,以前总是想方设法的调班,只为凑个完完整整的团圆年。
可是自打杨莉失踪以后,平时也还好,一到春节打开电视每个频道都是歌颂团圆的节目,每逢此刻婆婆就偷偷抹起眼泪,丈夫也躲到厨房抽烟,时不时传来阵阵的叹气声,着实让她如坐针毡。
家里唯一高兴的是珍妮,小孩子总是容易被盛大的节日气氛吸引。自小珍妮就喜欢唱唱跳跳,此刻正随着歌曲摆着手臂,身子也扭动起来,可爱极了。
苏宁刚准备拿相机记录下这一幕,杨业就一身烟味的出来了,看着红着眼睛的余乔灵,又看看在电视剧旁笑嘻嘻的母女俩。
一时间怒从心中来,他冲着珍妮就吼了起来:“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不懂事!跳跳跳,跳什么跳!”
没来由地训斥把小孩吓懵了,她举着的手甚至还没来及放下,眼泪就先一步涌出了眼眶。
苏宁也是个暴脾气的,立刻听出了杨业话里的含沙射影,当下就摔了相机大吵起来。看着珍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宁不知道是心疼还是着急,转身也冲着她吼:“大过年的你就哭吧!这就是命,都得认!”
最后,还是余乔灵把珍妮带到卧室里哄睡着了。
零点,跨年钟声响起的时候,窗外放着烟花爆竹,电视机上人们都扬着笑脸,似乎每个人都对新的一年充满期盼。
而对于这间屋子里的每个人来说,家人失踪的阴霾在每一个节日里都会卷土重来。
那个新年,一家人就在沉默中煎熬着挨过去,珍妮不敢笑,也不愿意哭,她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绷着一张脸躲在卧室里看课外书。自那以后,苏宁就以工作为由不在家里过年了。
说来也奇怪,杨业做得一手好菜,却唯独包不来饺子,每一个饺子都会在锅里开花,慢慢变成一锅混沌的粥,就像他们的生活一样。
后来在一次争吵中,余乔灵收拾行李回了老家,但作为小孩子珍妮没得选。
她对春节的印象就是速冻饺子和沉默不语的父亲,电视上放着什么都无所谓,节日气氛和歌舞节目都已经吸引不了珍妮的注意了。
唯一的期盼就是这个春节快点过去,熬到初七,年味最淡的时候,就能和许盛楠和葛漾见面了,熬到成年,就可以上大学了,那是唯一真正离开「家」的机会。
她在争吵声中长大,在这个随时会爆炸的家庭里学着秉着气生活。
和许盛楠和葛漾一样,她们都是不喜欢过年的小孩。
许盛楠觉得过年是最累的,以前她要做一个像男孩子一样的人,甚至要胜过许多男孩子,才有存在的价值,她会学着向大人说漂亮话、祝酒词,有眼色还要有野心。
当家里真的来了一个男孩的时候,仅仅是「他」的出现,就已经胜过了自己,显得自己曾经的努力都像个笑话。现在,父亲需要她做一个讨喜、机灵的妹妹,满足一家四口、儿女双全的“美满”。
“以后,他们有了小孩,我是不是又要做稳重的姐姐了?”
“他们不爱我,他们想要的是一个泥巴人。高兴的时候想怎么捏怎么捏,不高兴的时候就摔到一边,反正拿点水和一和,泥巴还是泥巴。”
在他们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许盛楠就已经知晓了家人不爱自己的真相。
那时的珍妮还无法接受家人不爱自己这件事,起码无法坦然地说出来。毕竟她曾经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过温暖的爱意,来自姑姑,也来自曾经的家。
每当这个时候,葛漾总是觉得许盛楠太悲观,她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道,“别瞎想,等我们长大了就好了。”
“就算你是泥巴,你也可以给自己上色,变成一个艺术品,就像我家柜子里那些一样,到时候他们就碰不到你了。”
葛漾家的客厅的有一面透明的玻璃柜,里面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有好看的泥人,它们画着不同的脸,身上有着各式各样的线条,也有漂亮的瓷器,还有几幅用针线绣出来的画,上面的小鸟栩栩如生,好像随时会飞出来……记得去葛漾家玩的时候,她们常常一看就能看好久。
珍妮曾经想过,如果家里也有这些东西,是不是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就会小心一点了?
但葛漾说得没错,「长大」才是她们唯一的机会和筹码。
终于在十八岁那年,她偷偷改了高考志愿,义无反顾地奔去了离家乡最远的大学,努力在新的土壤里感受着阳光。许盛楠却报考了家乡的大学,她没有给出什么解释,总是一副忙碌又心事重重的样子。
珍妮很少和新朋友聊家里的事情,在外人看来她一直是一个活泼开朗又细腻的人,甚至有新认识的朋友对她说:“珍妮,你的性格太好了,你爸妈的教育肯定很棒。”她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当苏宁和杨业陆续退休以后,他们似乎一夜之间迸发出来了情感需要,迫切的希望过上晚辈绕膝的生活。每一年年尾都早早促成着珍妮订票,还张罗起春节来。
真奇怪,但他们偏偏就可以这样轻飘飘地揭过所有一切。
珍妮趴在床上,看着父母准备新年的样子,内心毫无波澜。
索性掏出刚从许家书房里顺出来的草稿本,写写画画起来,她先写上了许胜利和杨业的名字,然后在旁边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从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她几乎可以确定两个人都有事情瞒着自己,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按照程泽的说法,房子是在他上大学后就重新装修的。而林奶奶是在许盛楠离开家才到那个房间的,许盛楠在本地读的大学,毕业后才真正地离开家。
这也就意味着,那扇双面镜一直以来偷窥的人,就是许盛楠。
甚至它的出现不一定是在装修之后,也许比那早得多……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恶寒,自己和葛漾小时候都曾不止一次来到过这里,至于墙上是不是有一面不起眼的镜子,已经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