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活法,对,换个活法儿。

这个念头在珍妮的脑海出现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了。她开始在和父母争论时“倚老卖老”:“我都三十了,能不能别管我了?”哪怕迎来更猛烈的“反噬”。她依然坚持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沉默的抗争着。

她想也许有一天,「乖」了近三十年的自己,也能大吼着宣泄。

许盛楠也像一扇门,面对着这扇熟悉门,她伸出手,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它,仿佛一旦推开,就会有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

越走近这扇门,周围的空气也越发凝重起来,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毛。她不断地在脑海中设想各种可能,每一种都让另她既兴奋又害怕。耳边仿佛有一个声音在黑暗中低语,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如果是之前的自己,大概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所谓“力所能及”就是不影响到自己,不占用太多的时间、精力,也不至于让自己内怀负疚。

可现在,自己不这么想了。

当时隔多年,再次真正踏入许盛楠家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那扇门,她已经真真切切、义无反顾地走进来了,哪怕此刻「门」内的世界依然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但自己已深陷其中,只能继续摸索着解开它的线索。

打开门的瞬间,里面扑面而来除了五味杂陈的气味,还有女人的叫骂声、碗筷被摔在地上的声音,以及一阵尖锐的犬吠声,像是在声嘶力竭地为主人叫喊着。

程泽的身影忽地一下冲进去,着急地朝里面喊了一声:“妈!”

“阿泽回来了啊,妈没事,没事!你奶奶就是跟我闹着玩呢。”一个挽着低发髻的女人快步从里屋走出来,穿着一件有些发白的长裙,微微弯曲着脊背,手里拿着块干净的抹布,两鬓的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一只黄白花色的田园串串正围在她的脚边,欢快的摇着尾巴。女人看上去也就五十多岁的年纪,眼角已悄然爬上了几道深深浅浅的纹路。

即使是真真切切地听到那一声「妈」,杨珍妮一时间也没能把眼前的女人和许盛楠那个明媚、精致的后妈联系在一起。

此刻,女人的目光正越过阿泽的肩膀,打量着站在门口的自己。

“阿姨好,我是……阿泽他们的同学,来看看林奶奶。”杨珍妮赶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进门处的五斗柜上,将羽绒服和围巾在门口快速抖了抖。

“是阿泽的朋友啊,快进来,快进来。”女人立刻放下抹布,热情地迎了上来 “还没吃饭呢吧?快快,我刚做好了饭,来一起吃。”

说完,不等两人回答,她便急匆匆地收拾起餐桌来,只见她弯着腰认真地擦拭着桌子,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好意思啊,奶奶的脑子有点糊涂了,有时候会乱发脾气,吓着你了,你先去沙发那休息吧。”阿泽换了鞋、帮珍妮挂好衣服后,就向女人走去,语气温和地说 “妈,我来吧。”

“不碍事,那你擦完桌子就去盛饭,一会咱们就开饭,我先去收拾收拾你奶奶那屋。”说完,女人有些抱歉地冲珍妮笑笑,麻利地拿起抹布、拖把朝卧室走去。

珍妮推脱无果,索性坐在沙发上细细地打量起这个曾经来过的「家」。

家属院里的房子大抵分为三种户型,从正门进来的第一排,也就是白雪家那一栋,多为厂里的管理人员,厂长、主任都住在这栋,他们的户型最大,位置也最好,对应的连地下室都明亮宽敞不少。

连排的大窗户刚好迎着升起的太阳,看上去波光粼粼的一片,透出明亮的暖意,院里唯一的一处地上停车场也建在那排楼旁边,非常方便。

接着是杨珍妮家那一排,整体面积小了一圈,但布局也不错,一进门就是朝阳的客厅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阳台,两间差不多大小的卧室各在一边,朝北的卧室旁边就是餐厅连着厨房,除了厨房冬冷夏热以外,倒也过得去。

住在里面的多数是厂里的优秀职工、小领导或者是和管理层关系匪浅的人物。

绕过一个凉亭和花圃,再往后七八排的户型几乎一致,最后一栋紧挨着后门。这些房子多为小户型,紧紧密密的窗户靠在一起。一进门,先要走过一个小过道,右手边的门依次对应的是次卧、储物间、厨房,大门正对着的是唯一一间朝阳的主卧,左手边的厕所和右边的厨房相对而立,和其他户型相比,这里的厕所、厨房也都小了一圈。

接着往前两走,才能看见一个四四方方的客厅,既做客厅也做餐厅。大白天只要不开灯,从进门到厨房这一道几乎有些昏暗的。对应的地下室也是半地下的,阴暗潮湿,从外面看只露出三分之一的窗户,冬天和春天,积雪和化雪的时候最恼火,寒风和雪水通通倒灌进去,打扫起来要废好一番功夫。

就是这样的地下室,也只有三层以下才有。当年分房的时候,还闹过几波呢。

这些房子里住着的都是厂里的普通工人,但往往他们的家庭成员却最多。所以不少人早早就把一进门那间五、六平米的储物间也改成了一间更小的卧房,摆一张单人床、角落里再放个桌子再做一排顶柜,储物间带着一个小窗户这样看起来倒也能用。

杨珍妮记得以前这屋里的墙面是上白下绿的颜色,接近房顶的墙皮裂着几块口子,透出灰色的水泥来,每扇房门都刷着淡黄色的油漆,看起来倒也不是温馨。

就是在这个小小的家里,许盛楠也换个三次地方。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没有自己的卧室,不是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就是和妈妈睡,小小茶几既是餐桌也是她写字台。后来,许胜利开始不怎么着家了,回来也不怎么和妈妈说话,有时索性洗漱完就在客厅睡了。

一进门的次卧常年阴冷,林奶奶关节也不好,许盛楠的妈妈觉得自己一个人睡在朝阳的主卧实在过意不下去,就跟林奶奶商量,让林奶奶睡主卧。又买个高低床,自己和许盛楠睡在了次卧。

再后来,家里来了新的妈妈和哥哥,当爸爸让许盛楠把储物间打扫出来的时候,她还暗暗地想,虽然有了自己的卧室,但一定要尽可能保持不变。这样,万一以后妈妈回来看自己了一切都能像一起一样。

可当她把一切打扫妥当之后,她才知道搬进这间储物室的人,是自己。

不过,现在看来整个房子都被认真的重新装潢过,风格是时下火热的简约风,灰色的墙纸上印着漂亮的波纹,每扇房门都是崭新的白色,搭配着哑光黑色的门把手,一看就是设计搭配过的。各种家电一应俱全,家具也焕然一新,漂亮的白色的大理石地砖夜反着光,一看就是精心打扫的成果。

如果不是亲自进来,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老家属院的房子,给人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

不过,杨珍妮的目光顺着阿泽妈妈刚刚进去的房间看去,如果她没有记错,那是许盛楠在这个家最后一个落脚处:一个储物间改的房间。

房门也没有像其他房间那样换上新的款式,但能看出来应该是重新刷过一层漆。大概是察觉到了珍妮的目光,程泽边递给珍妮一杯茶边说,“那个房间以前是盛楠,自打她离开家以后,奶奶吵着闹着非要搬进去,我们拗不过她。本来想重新装修一下,用环保材料和隔天就能住,但是老太太死活不愿意,甚至还把排泄物都泼在门上,我们只得刷了下漆,由着她了。”

珍妮点点头,没有搭话。

饭桌上,杨珍妮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母子俩的目光,客套着说着些拉家常的话。吃完饭,程泽和她的母亲抢着把碗筷拿到厨房洗了起来。

珍妮在客厅坐了一会,还是决定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刚走到客厅玄关的位置,就听到母子俩压低声音的对话声:

“她是不是又骂你了?”

“没有没有,她现在就跟小孩一样,乱发脾气。一会就好了,你看这一会功夫又没声了。”

“那些药,都按时吃了吗?”

“吃了的,你放心吧。”

“一会我去给奶奶喂饭,你别管了。”

“不行!”

女人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转头刚好看到站在门口的杨珍妮,尴尬地笑了笑,“你快去坐着,一会阿姨给你们洗水果吃。”

阿泽低着头继续洗着手里的碗筷,一时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阿姨,我来给林奶奶喂饭吧,本来就是来看你们的,你们还一直忙前忙后的,好歹让我做点什么吧。”杨珍妮脸上挂着一个充满亲和力的笑容,语气倒是异常坚定。

程泽的妈妈见状笑了笑,便把一早晾好的菜饭递给了珍妮,“也好,你去试试,如果老人家发脾气,你就赶紧出来,不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