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来了一个工作电话,看店里放着音乐,我就出去接了。”阿泽语气温和地解释着。
果然,他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旁人可能在意或关注的点,用舒服的方式给出体面的解释说明。
“没事儿,你不用跟我解释的。”珍妮说完这句话,一转头便撞上老板用一脸了然于胸的表情打量着两人。突然觉得空气里有一丝尴尬,赶忙接过花付完钱就离开了。
两个人静静地走在这条儿时的路上,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工作日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四周一片洁白,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片无穷尽的白色所笼罩。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并肩而行,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团白雾。
珍妮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前方的雪地上,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阿泽则时不时侧过头看看她,眼神中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只有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路上回荡着,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雪掩埋的过往。记忆里上一次,这样和阿泽沉默地走在雪地里,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个晚上,她带着棉手套,不停哈出热气来取暖,踱步在回院子的必经路口处,等着路灯下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从转角处走来。
周三晚上七点半这个时间是她算过的。因为那阵在搞减负教育,每周三全市中学所有年级都会正常时间下课,不拖堂不搞晚自习。从学校到家大概半个多小时,如果没有意外,今天自己既可以把东西送到,也不会耽误回家的时间被爸妈的责骂。
“阿泽,阿泽!”她冲着远处的身影挥了挥手。
眼看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快要走到自己面前,她赶忙说,“这个,这个是……白雪托我带给你的圣诞礼物。还有几封我们学校学姐托我带给你的信。”说完就把一个礼盒和几封信一股脑地递给眼前的人。
“你等我是为了这个啊,不过……白雪?我好像没什么印象。”
“就是白叔的女儿,她是雁兰中学的。”见阿泽还是一脸的茫然,珍妮顺手比划起来。“哎呀,就是那个有点胖,扎两个辫子,爱穿白色裙子,很可爱的女生,住在我家前面这栋楼。”
“哦,有点想起来了,不过她送我圣诞礼物干嘛。”
这个问题倒是把珍妮问懵了,说话也变得有些犹豫,内心开始怨起许盛楠来,明明白雪先拜托的是她,可是她听完之后却莫名大笑起来,引来旁人一阵侧目。
搞得白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脸尴尬的望着两人,圆圆的脸涨得发红,感觉马上就快要哭了。珍妮为了解围,才接了下来。“你接了,那你就自己去帮忙,反正我不带。”许盛楠一脸的软硬不吃。珍妮拖了一周,眼看快到周末了,周末白雪肯定又要来问,索性决定将之前没顾上转交的信一并送到位,才算好日期硬着头皮等在这里。
“我猜,可能是比较欣赏你吧。这还有这几封信,你可以自己看。” 说完,珍妮没来由地有点不好意思,准备转头就走。
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走那么快干嘛,前面还有一段路才到院子呢。”程泽从后追上来。记忆里,一路上也伴着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
在即将分别的岔路口,男生终于开口了
“那你呢?”
“什么?”珍妮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的意思是,刚说完了她们,那你呢?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强装镇定的回到家之后,珍妮一直在回想这句话,自己在接过白雪和学姐们委托的信件、礼物的时候,自己等在路口的时候,真的没有一丝丝私心吗?自己对这个好友的哥哥是否也有多一份的关注呢?每当独自面对这个优秀、帅气的男生时,是否也有过悸动呢?
虽然刚刚用要按时回家作为理由先逃离了有些尴尬的气氛,但是每当单独和程泽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除了欣喜也总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被动。
这种被动让她不时涌起一丝慌乱,如同身处于一个透明的容器之中,被不断凝视和观察着。
这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随着成长愈加明显起来,珍妮承认自己对于李泽是有些许好感的,但是应该还没有到喜欢的地步。
起码在自己的幻想中,「喜欢」不该是这样的。
后来再碰面时,珍妮和程泽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这件事,仿佛一切是那个雪夜中一朵无关紧要的雪花,随着第二天太阳的升起悄然融化了。
不过现在的珍妮,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女孩子了,独自在外的十多年年,她早已锻造出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全新的自己,
只是面对熟悉的人,心底里难免会有一丝难以被察觉到的波动。
“对了,只听说你在上海工作,还一直没问你在忙些什么,怎么提前回来了?”阿泽的声音将珍妮的思绪拉了回来。
“最近在帮一个朋友做策划案,时间比较自由。刚好回来找找灵感,也陪陪家人。”珍妮面不改色的说。
按许盛楠教她的,如果不想说实话那就要学会撒谎,最好是撒半真半假的谎,才最容易让人相信。
“这么厉害,你好久没回来了,总之有什么能帮忙的随时跟我说。”
“没问题,有需要我肯定会麻烦你的,哈哈。”珍妮打趣道。
阿泽微微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单元门,他走在后面默默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他觉得珍妮变了,一切都变得更有意思了。
走到门口时,珍妮发现许盛楠家换了入户门。在有些破旧的楼道中,那扇崭新的入户门格外引人注目。门的材质看上去坚实而厚重,比原本统一的入户门大了一圈。深棕色的门板上有着细腻的纹理,在楼道的光线下反射出好看的光泽,与周围陈旧的墙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犹如一骄傲的卫士,突兀地矗立在这略显破败的旧楼之中,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我来”,阿泽轻轻的把手放在把手上,用指纹打开了密码锁。
打开门的瞬间,一个女人的叫喊声立即从门缝中喷涌了出来:
“滚,都滚。我才不要吃你做的饭,拿走!拿走!”
十一章「痕迹」(门)
回忆是门,人生也是门。
小时候的我们,无法选择从哪扇门里走出来。
长大之后,我们按部就班、半推半就地走向了一扇扇看起来安全、漂亮的大门。走着走着,才半知半解地察觉到有的门之后还有无数个门,有的门看似普通却内有玄机,还有的门从一开始就不曾为自己敞开过。
而人生的底色,从走出第一扇门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对珍妮来说,三十岁像是一扇「门」。
站在这门前,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迷茫。曾经遥不可及、紧闭着的房门后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是一片黑暗的深渊,还是一个充满可能的未来?随着日子划过,当真正来到门前的时候才突然发现,除了简历、病历卡上“加一”的数字以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严格说起来也算有,那就是工作和选择的机越来越少了,年龄直接帮自己完成了初筛。连带着「婚育」也成了所有亲朋催促的重点,同时更成了职场中最大的潜在关注点,珍妮觉得三十岁的一切有一丝割裂的味道,所有人都对你的人生充满着“既要、又要、还要”的期待,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见你的困境,别说给出解决办法甚至连聆听的耐心也没有。毕竟三十岁了,「应该」的事情,太多了。
世界没有变好,人生也没有一片光明,甚至自己也没有变成厉害的大人。
如果非说有什么好处的话,她学会放过自己了,虽然从小被教育着要「温柔、乖巧、懂事」,受了天大的委屈都要先反思再自己吞下去,并且因此收获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夸赞”,但是事实证明这套生存逻辑和社会的运行法则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