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贼

桑柔后知后觉,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也无意辩解, 只把?在场的众位官宦夫人礼貌逡巡了一遍,再把?目光收回,直坦坦地对上盯了她许久的宁阳郡王妃, 极为柔和地笑问:“底子好, 也得妆容来衬,相辅相成,不知李夫人意下如何?”

曾菀也没料到桑柔会突然对上自?己,愣了下?,便反应极快地回:“对于大多数女子,当是?如此,可也有例外, 譬如晋侯夫人, 浓妆淡抹总相宜,即便不施粉黛,也胜过我们这些得靠妆容的人呢。”

“可不是?,侯夫人又何必明知故问。”不知是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里酸溜溜的。

待到晋湘睁圆了眼睛, 四下?去寻, 却见个个静若寒蝉,无一人再吭声。

最烦这?种?, 没得骨气,又非要在口舌上逞风头。

晋沐秋倒是?将场上的唇枪舌剑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她年过七旬,活到?这?把?岁数, 很多事情早就看淡,也不想见场面太?僵,于是?打起了圆场,催促着?开始下?一个议题。

这?回曾菀主动发问,对着?桑柔道:“不知晋侯夫人认为,女为悦己者容,对,或不对?”

清谈最大的特点,便是?阐明立场,不得模糊概念企图和稀泥,要么对,要么不对,然后再阐述自?己的理由。

可这?句话,答对,或不对,在桑柔看来,都?有点武断,难道女为悦己者容,就不能为自?己容。

晋沐秋微微蹙眉,将曾菀扫了一眼,压下?身?体的不适,提了提气,正想一笔带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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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桑柔脑子一转,开口更快,又不疾不徐,有条不紊道:“我倒觉得,这?话问出来,前头该加一句,先为自?己容,再为悦己者容。自?己都?不能让自?己欢悦,又如何悦人。再者,我始终认为,女子要更爱惜自?己,不管容貌美不美,相由心生,内里充实了,谈吐不俗,气质提升上去了,自?然就容光焕发,与众不同了。”

一时间,场内静得鸦雀无声。

就连先前对桑柔嗤之以鼻的陈留郡王夫人,这?回也用正眼,仔仔细细地将桑柔打量,这?等?盛容这?般年岁,能有这?悟性,确实不简单。

曾菀想说点什么,可红唇微张,竟然发现,她除了认同,说别的都?是?画蛇添足,因为这?女人已经把?话说到?满了。

为了彰显自?己的气度,曾菀表现出极为谦逊的一面,朝桑柔低了低头:“晋侯夫人果然乃内秀之人,胸有乾坤,可载日月,倒是?我显得鄙薄了,这?话原也不该提的。”

“倒也不至于,”久未出声的云阳郡主这?时候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晋侯夫人只是?较为幸运,日子过得顺遂,自?然看得更开。”

说这?话,云阳郡主亦是?感慨颇多,想到?她那负气远嫁的女儿,一年也见不到?一面。

人世?间的路,都?是?自?己选的,过得好与不好,最终都?得自?己受着?。

一展开,话题就多了,关于女子在这?世?间如何过得更为顺遂,又有更为激烈的讨论。

有的妇人认为相夫教子,获得夫家的认可,最重要。

然而有的妇人却道,手里有钱,不靠婆家,才是?硬本事。

尤以槐州州牧夫人和樊城总兵夫人辩得最激烈,一个嫁妆丰厚,有底气,反倒认为相夫教子,才是?妇人本分,而另一个出身?清贫,则认为女子的底气,除了来自?男人,更多还得靠自?己。

自?打晋擎实质掌控了这?大半江山后,刺史一职便被撤销,如今一州最大的文官也只能是?州牧,而武官则为总兵,一文一武,图个平衡。

是?以,这?二位夫人身?份上旗鼓相当,口才也难分伯仲,你来我往,辩得面红耳赤,停不下?来。

桑柔看戏似的,将将起来的瞌睡虫又跑了个干净。

晋湘直呼过瘾,激动得拍手:“天呐,我好想说点什么,又怕说得不妥,她们联合起来怼我。”

桑雅先前同人辩过一轮,脑力所剩无几,听到?这?话,一脸紧张地瞥向晋湘:“你可别,把?嘴闭好,就已经在做好事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桑雅可以帮桑柔,但?晋湘就算了,没得她在人前说得口干舌燥,这?姑奶奶却不知死活地拖后腿。

一晃,日头下?落,黄昏将至,晋沐秋撑不下?去,头昏得厉害。一旁的云阳郡主注意到?了,忙叫馆内伙计把?人扶到?客房歇息,然后对着?众人宣告,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议。

还谈,晋湘已然有些腻了,对着?桑柔悄声问,她们可不可以提早走。

离家久了,她的三个臭小子,还不晓得有多想她。

桑雅却仍有兴致,对晋湘道她可以先走,可惜明日有一些游戏,还有戏班子要来,她都?看不到?也玩不到?了。

闻言,晋湘双目又亮了起来,问是?何游戏,有没有投壶,她对这?个最拿手,保不齐还能出出风头。

桑雅含混道:“应是?有的,谁又说得准,你明日再看,若没有,再走也来得及,这?里离金陵又不远。”

待到?三更天,屋里的人已然陷入梦乡,潇湘馆大门这?边,却突然响起敲门声。

守门的小卒揉着?惺忪双目,慢吞吞地拉开门闩,脑子尚且混沌,只听得门外的人道:“晋侯夫人入住何处,侯爷来探,还不带路。”

闻言,小卒一个激灵,登时清醒了,低着?脑袋,不敢看面前高?大俊美,气势迫人的霸主,毕恭毕敬地在前头引路。

桑柔的两个婢女在外间守着?,听闻敲门声,又识得男人声音,面面相觑,却又迅速反应过来,奔过去开门。

果然是?侯爷无疑。

呜呜,夫人当真?好命,侯爷在外征战,都?还在惦记夫人,时不时就得寻个空回来找夫人。

婢女跟在桑柔身?边多年,也知男人习惯,需得清洗一通,把?自?己拾掇干净了,才会进去看夫人。

是?以,婢女赶紧去灶房烧水。

桑柔这?一觉睡得熟,待到?睁开眼,男人已躺在了身?侧,而她早就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心不跳,直把?双目紧闭的男人望着?。

蜀地倒是?养人,这?数月不见,这?男人肤色未见一丝暗沉,反倒白了不少,也更细腻了,哪里像三十好几的男人,说是?弱冠不久怕也有人信。

改明儿,她也去蜀地住些时日,养养肤。

桑柔悄悄伸手,轻触了下?,还未收回就被男人一把?握住,音色尚倦:“哪来的小虫子,实在扰人。”

分明就是?故意的,笑话她。

桑柔用了狠劲,猛地一抽,男人却也卸了力,由得女子抽回手,人也懒懒掀开了眼皮,侧过头去,目不转睛地将人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