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遂。”

随着这个词落地，死掉的南丁格尔突然双手握拳，睁开了眼睛。在场的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她也许是想一跃而起，但最后是软绵绵地爬起来的。哈蒂一声尖叫，向后连退了几步。这真是奇怪的事情，有的人开枪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面对自己杀过的人却恐惧万分。南丁格尔一头乱发，大口喘着气，脸色吓人，手脚发软，真真切切地站在我们面前。

“对不起，虽然看起来，应该道歉的……不是我……”她只望着福尔摩斯一个人。侦探平静无波澜的脸上克制不住地浮现了一丝会心的笑意，但马上又恢复了冷静。

“这次做得有点绝了，夜莺。”

“我要回去跟老南丁格尔讲讲，这简直是奇迹！”警官惊呼起来，“福尔摩斯先生，你的学生继承了制造惊喜的本领。”

“在场的诸位除了多兰小姐，都应该能看出南丁格尔小姐性命无虞，”福尔摩斯淡淡地说，“只不过光线条件有所妨碍，再加上过于震惊。伪装窒息可不太容易。”

“坚持两分钟不……呼吸……就差不多了……”

“你也不见得多么专业，南丁格尔小姐。从她站起来你就开始呼吸了。我刚才看的时候，你的脸色都恢复正常了。”

警员们带走了哈蒂。她处于半疯狂状态，脸色通红，眼睛像一头野兽，但是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出门之前，她盯着我看了很久，但是我不想再看她。震惊之后的绝对平静让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把左轮作为证据交给了警方。目前为止，南丁格尔还从来没有自己开过一枪。

（南丁格尔的日记）

空气重新涌入呼吸道。

我听见门被粗暴地撞开，那个冷静的声音让我清醒了至少一秒钟。后来是哈蒂的尖叫声，华生柔和而坚决的声音和雷斯垂德例行公事一样的命令声。意识从渺远的地方拉了回来。我听见他的呼吸声，离我很近。如释重负的同时居然还有一点遗憾。如果没有人来，我也许能等到反扑的机会。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犯罪现场，正是多兰小姐谋杀安杰拉南丁格尔……”

那个时候我模糊却又异常清醒地对自己说，好吧，安杰拉南丁格尔，这么说你还活着。你等到他了。夜莺，你赢了。

“……未遂。”

我像回应一个呼唤一样睁开了眼睛。攥紧十指，又伸展开来，不再控制呼吸。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窒息，最可憎不过的一种结束方式。

从地上爬起来的过程完全靠本能支配。眼前发黑，继而眼冒金星，我伸开双臂勉强站稳，渐渐看清眼前的人们。上帝，我从来没有这么爱过苏格兰场的制服。华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福尔摩斯每天的娱乐很不错，看到别人因为自己而惊讶确实过瘾，只是最好别拿性命当筹码。我转向了医生旁边那个灰色的身影。

“对不起，虽然看起来……应该道歉的……不是我……”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想说点什么，仅此而已。他微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缺氧，我一定会丧失理智一样当场脱口而出：

“你不知道我多么喜欢你的眼睛。”

他们把哈蒂带走的时候我背过身去不想看她。她是我的一抹阴云。那不是哈蒂多兰，我对自己说，是想杀我的人，也许还不止一个。请允许我有一段时间不去想她吧。

（上帝视角）

苏格兰场把哈蒂多兰带走了。在判刑之前，他们希望她能提供尽可能多的信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美丽温柔的女子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居然成为了杀人魔头。某种意义上说，又是福尔摩斯理论的胜利。

“你觉得凭她足以给莫里亚蒂定罪么？”在街边等待的马车旁，华生问道。

“难说，”福尔摩斯回答，“她可能会隐瞒。即便上法庭，也许他也有办法逃脱。不过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夜莺怎么样了？”

“缓过来就没事了。”

“雷斯垂德在跟她啰嗦。”福尔摩斯注视着餐厅门口，“可怜的老朋友，着实被吓到了。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她父母一定会找他算账坦诚地说，他们应该找我。华生，你就把这次经历作为我职业生涯少见的滑稽错误记录下来吧，让杀人凶手送学生去火车站，只要你乐意。”

“十分乐意。”华生不太给面子，扶了一下礼帽的帽沿回答。他身上笼罩的阴霾还未散尽。“福尔摩斯，如果我不了解你，恐怕真的会相信你现在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

“若无其事？”

“别装了。我知道你也被吓到了，不过在苏格兰场面前不好表现出来。”

“那你还不够了解我，亲爱的朋友。还有对她的信任。”

“呵，你不了解我了解你。我就知道你还会有这么一句的。”

“哦，他们来了。刚才应该上马车直奔苏格兰场，我现在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福尔摩斯直接岔开了华生的话，开始高声对南丁格尔说：

“好吧，夜莺，我不追究你为什么失手把枪丢了。不，你的确不是应该道歉的那个。对于这次失误我万分抱歉，但是如果以后你再试图证明自己的命比猫还多，我是不会再这样争分夺秒地赶过来的，因为……喂！”

南丁格尔没有一丝表情，直到双方相距不到十步远的时候，她才露出一丝不太轻松的笑容。在福尔摩斯把话说完之前，她突然助跑几步，一跃而起，做了一个让全场警员掉下巴的惊人壮举：扑上去给了福尔摩斯一个，拥抱。

“我的上帝啊，南丁格尔小姐！这是在大街上！”在凶杀现场都面不改色的雷斯垂德惊叫起来，“华生医生，你看……喂，医生，请解释一下有什么好笑的！”

震惊一过就开始转过身忍笑的华生医生摇了摇头。

“抱歉，亲爱的朋友，我不是故意的。”

“我信任你们二位的人品才把她托付到221B，你们究竟在对她施加什么影响？”

“万分抱歉，警官，但是你早知道，221B的空气里都弥漫着疯狂。她是我们的一份子，没办法。”

没有人想到要营救身陷困境的侦探。目前他尴尬得和上刑一样。南丁格尔个子小，死不松手，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瘦削的脸颊就贴在她的耳际。福尔摩斯的表情和噎住了一样，手杖都扔了，仿佛要掰开她的胳膊但最终都僵硬得没动手，像是被他不愿意碰的东西缠住，无从下手。华生这时候才开始担心他会用粗暴的态度回应这个过火的玩笑。

但问题是，南丁格尔的出其不意有相当一部分是和福尔摩斯学的。

侦探没有犹豫太久。他表情缓和下来，看上去终于安心了。他在半空中僵硬了片刻的双手轻轻从南丁格尔腋下穿过，在她背后合拢，以一个标准的拥抱把她举高了一点，突然就这样原地转了两圈，她的大衣下摆因为离心力飞起来像一只大鸟，引发周围观众的一片惊呼。据说当时碰巧经过此处的太太小姐们看见即将被警察带上马车的两位突然来了这么一手，惊得晕倒了好几个。然后他稳稳地把她放在地上，南丁格尔双脚落地的时候神情恍惚，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苏格兰场警员们刚推上去的下巴又掉下来了。

福尔摩斯条件反射地有点想掸两下外套，但是他顿了顿，最后把抬起的一只手放在了南丁格尔肩上。

“听好了，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一次还不算多吗？”她用相同的语气回答。

“完了，”雷斯垂德对目前在场的唯一一个头脑正常的221B房客说，“我已经预见到明天的报纸上会看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