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第二天早上发生的怪事。

希尔达已经定下了我前去拜访的时间。我在家里待不住，又跑到艾琳常去的地方去碰运气。教堂和公园里寻找无果，我鬼使神差地去了福尔摩斯提到的博思韦尔饭店。以我的穿着打扮进去不合适，我就站在门口透过玻璃向里面看了看，没有她。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因为思考得太专注，我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小心！”那位绅士扶住了我的肩膀，把我从他身上推开，“你没事吧，小姐？”

“对不起，是我没看路。”

“不，女士，是我不小心。”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的一个女声冷笑了一声。

“快走吧，诺顿，一个找不到父母的小女孩而已。他们还等着我们呢。”

诺顿又充满歉意地脱下帽子向我施了一礼，从我面前走过去了。我呆呆地看着他身后说话的那个女人。

栗色头发，长脸，嘴有点大，还是那张天使的脸，却带着交际花的媚眼和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是那个悦耳的声音，因为故意拖长而甜腻得恶心。

也许是因为反差太大了我才觉得恶心。

她感觉到我在看她，有点好奇地看了看我，和当时在教堂里认真地打量我的神态一样。但是她微微撅起嘴唇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怎么，我们以前见过吗？”一个语气拿捏得足以让人骨头酥掉的问话。只要她用这样伶俐的眼神和这句话去街上随便和一个男人搭讪，一定不会有人装作没看见只要不是福尔摩斯但是我看到她这个样子，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很可爱的姑娘，就是长得欠佳。”她大概觉得自己这话很聪明，就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尖利，连饭店里的人都往外瞧。她一手掐腰，一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是一个神似吉普赛女郎的动作。我看见她手上戴着一个绿松石戒指。我不喜欢她今天的香水味。

“再见，祝你好运。”

“你也好运。”我条件反射地回答。她又笑了笑，也走过去了。我又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他们进了包间。如果福尔摩斯在场，说不定有办法得到更多信息，但是我没有，于是我一边琢磨着一边回到了贝克街，期间撞上了三位女士，一位绅士，以及几乎撞上一辆马车。

回去的时候贝克街221B一个人也没有。下午福尔摩斯才回来。华生比他还晚。

“今天有些你们谁也想不到的奇遇。”福尔摩斯说。

他讲了今天的神奇经历。他在跟踪艾琳的过程中发现她和一位叫诺顿的先生赶到圣莫尼卡教堂仓促举行婚礼，事先没有找证婚人，就现场抓了乔装打扮的福尔摩斯充数，之后新郎新娘就又各奔东西了。临走前艾琳还给了福尔摩斯一英镑作为报酬。

“本来我拒绝了，我说我不是为了要钱才帮这个忙的。但是她说，那就让我们把它当作一个小小的纪念品吧。”

福尔摩斯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那枚金币。它在他手里反射着沉静的光泽，和他此刻沉思的眼神一样。

“你说得没错，这个女人很有意思。”福尔摩斯回头看了看我，“她和我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像一个贵族。”

“问题是我今天早上在博思韦尔看见她和诺顿先生了，”我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头，“那时候她和你昨天描述的是一样的。”

“这样？”福尔摩斯的目光定在我脸上。他眉头一皱。

“那她演得未免太过火了吧。有必要角色转换这么快吗？”

我们面对的大概是天使与魔鬼吧。

“我看问题在于，她居然突然结婚了。这简直不可思议。”华生因为太惊讶，半天才开口，“我还以为她会跟伯爵纠缠到死呢。如果她决定和别人结婚了，为什么还要用照片和信要挟他？”

“单纯出于报复也是有可能的。”我说，“现在我们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去她家？”福尔摩斯好像下了决心一样说。

“就在今天晚上。”

“还是很奇怪，是不是？”华生的注意力好像全在婚礼上了，“她今天刚刚结婚，却不和她丈夫一起走……”

“那不奇怪，尤其是她现在有潜在的危险，不愿意把那位诺顿先生牵连进来。”福尔摩斯就这么把华生的问题糊弄过去了，“你以什么身份去？”

“就是朋友。一个学钢琴的学生。希尔达还反过来嘱咐我不要说自己和侦探有任何关系，因为她知道艾琳在这方面很敏感。”我回答，“我的名字上过报纸，我用的是化名。”

“夜莺，你明白这样的机会我们只有一次。如果失败了，虽然我会想别的办法，但是不会像这次这么容易了。”

“当然明白。”我轻轻地说。

“很好。那么我们就按计划进行。”福尔摩斯说，把那枚硬币放在了写字台上。

一个一身廉价的灰色，把帽子和手包攥在手里的小家庭教师在圣约翰伍德，敲了敲一座豪宅的门，但愿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一个一脸冷漠的听差出来给我开门。虽然他的样子让人笑不出来，但是经过福尔摩斯的话剧表演培训，我还是成功地做出了友好的微笑。

“我是黑泽尔格林，经希尔达霍普金斯小姐介绍，来拜访艾德勒小姐的。之前有预约。”

“请跟我来，格林小姐。”

在听差的带领下，我走进了这所充满了神秘气息的房子。房子很大，但是寂静无声。我很怀疑除了艾琳和听差这里还有没有别人。

“小姐在会客厅里等你。”听差在门口停下，有礼貌地说，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还没等我道谢，我已经连他的背影都看不清了。会客厅的门是开着的，灯光从里面照出来。踌躇了一小会儿，我深吸一口气，像演员要上台一样，走到门口，抬手，敲了敲开着的门，甚至没敢抬头往里看。

“请进。”

这句话太短，我听不出是哪一个风格的她。

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博思韦尔的艾琳。

她坐在一个靠墙的写字台前，背对桌子，面向门口。她现在属于黑色系，身穿一件样式相对朴素的黑色裙子，如果在我身上一定会造成麦克白三女巫的效果，在她身上却是黑夜的魅力。她没有马上起身迎接客人，而是微微抬眼，给了我一个迷离的眼神。

“晚上好，格林小姐。”她从扶手椅上站起来的情态如同一只午睡醒来的猫，“我们以前见过吗？看你有点眼熟。”

“也许见过。”我说，还沉浸在对她角色转换的困惑之中。

“请坐。允许我问一下，为什么来见我呢？”

“当然是因为，喜欢歌剧，也崇拜艾德勒小姐。”在微笑的后面，我暗暗地想扇自己一耳光。

“崇拜我？那你可看错人了。”她发出一阵带着嘲意的笑声，“不过也好。你是希尔达霍普金斯的朋友？学钢琴的，表演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