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丁格尔的日记)

我们在小镇上打听了一下，就找到了传说中的女巫的商店。小店在小镇西北角的一个街角，有点偏僻。但是对于她这一行来说，容易营造神秘感，反而对生意有利。店门又窄又小，上面挂着一块粗糙的木头招牌，用醒目的哥特字体写着“坎宁安”，门口挂着小石子串成的门帘。旁边有很大的橱窗，里面铺着干草，上面摆着一些形象古怪的布娃娃，草扎的娃娃，泥娃娃和木偶。福尔摩斯一见这个阵势不由得微微一笑。

“看来这是个玩具店了。我们问问这些东西要卖给什么样的孩子。”

“如果她拒绝回答呢？”我说，“她肯定不愿意提这件事。”

“那就只能玩点心眼了。”

说着，他掀开门帘走了进去。我看了看周围，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都站在路边愣愣地看着我们。福尔摩斯很绅士风度地托着门帘等我，我赶忙跟了进去。

光线一下暗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儿我才看清楚屋里的陈设。商店全靠柜台上的一盏煤油灯照明，显然商店主人把它调到了最低档，造成神秘的感觉，离远一点的货架都是漆黑一片，不知道该怎么看商品。四面墙都是货架，包括柜台后面，上面堆满了东西，天花板上挂着风铃，地板上也堆着大件货物。商店主人坐在柜台后面，低着头，只能看见她披散着的头发。柜台上放着一个头骨模型，一个水晶球和一块叠起来的绒布。福尔摩斯和我都站在柜台前，她也没有抬起头来。

福尔摩斯摘下了礼帽。“请问是坎宁安夫人吗？”

女巫没有抬头，抬起一只手，用食指在半空中花了一个横着的八字。我看见她手上戴着一个很大的戒指。

“从永恒的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就现在来说，也许是。”

我翻了个白眼。

“这是个数学系毕业的女巫。”我说。这句话效果显著，女巫猛地抬起头来。

“你说什么？”她有些生气地说，“那是永恒的符号，跟数学没有关系！”

“也许在你的理论体系里没有，但是在数学上我们管这个东西叫无限。”福尔摩斯说，“请问坎宁安夫人有时间接待顾客吗？”

“有，当然有。只要顾客有疑问，我一定尽心解答。”坎宁安夫人站了起来。她和一般印象里骨瘦如柴，身躯佝偻的巫婆迥然不同。她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站起来只比福尔摩斯矮半头，五十岁上下，头发灰白，宽脸庞，厚嘴唇。如果不是穿着一身奇怪的黑色女巫袍，倒真像谁家的女管家。我不知道她看见年轻的福尔摩斯和我并肩站在柜台前的时候脑子里转的是什么主意。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并仔细打量我们的时候，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看吧，我想，她大概会比预计的栽得还要早一点。

“陌生人，我能为你们做什么？”她一开口，表情就变得异常严肃。

我咳了一声。福尔摩斯用余光看了我一眼，了然一笑，然后转向坎宁安夫人，故意停顿了几秒，然后咬着每一个字说：

“我们听说你会点超自然的技术。我想，咨询一点，私人事务。”

女巫的表情缓和了一点。“那没有什么，先生，很多人来请我为他们算未来的事情。但是并不是所有事情我都会作答。你需要先说清楚。”

“那么我们换个方式怎么样，”福尔摩斯说，“你猜猜我们是来问什么的，如果猜中了，你就可以决定是否帮我们。如果你猜错了，就必须帮助我们。”

坎宁安夫人打量了一会儿我们。“古怪的要求，但是没关系，女巫说话算话。先把你想问的事情写下来。”

福尔摩斯伸出手来，坎宁安夫人从柜台上拿了一支羽毛笔和一张纸。福尔摩斯写了一会儿，把笔还给女巫，把纸折成几叠也交给了她。

“所以，你们两个是一起的了？”

“对。我们求问的是同一件事。”

这个太具误导性的双关语让我有点无语。我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了。坎宁安夫人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

“这对女巫来说算不得什么秘密吧，年轻人？年轻是这么美丽又忧伤的事情，从你们一进门我就知道了，是感情在作怪。”

我依然没抬头是因为很想找个地板缝钻进去。福尔摩斯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很平静，虽然我知道他比我更想打人。

“你肯定事情有办法解决吗？”

这个问话很狡猾。如果他问“你确定吗”这种问题，女巫就要怀疑了。

“当然，这点事情还难不倒我。”坎宁安夫人的笑容灿烂起来，“但是我们事先要谈好代价。这一点你们放心，女巫还从来没有让顾客失望过。”

哈，我嘲弄地想，在女巫的地盘连“价钱”都叫“代价”。现在没有什么疑问了，她所谓的巫术都是蒙人的把戏，而且还是一项将逻辑推理和语言文学相结合的艺术。如果再算上江湖郎中和民间手工艺这两行，我，福尔摩斯，华生和哈德森太太完全可以把贝克街221B改造成个巫术商店，保证比她灵得多。

“恐怕这一次顾客要让女巫失望了，坎宁安夫人。”福尔摩斯从刚才温柔的语调突然转回了冷冰冰的常态，“既然你说了女巫说话算话，那么，请你看看那张纸。”

女巫展开了手里的纸条，看了一眼，脸沉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她厉声说。

“你写的是什么？”我回头问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从女巫僵住的双手里抽出纸条递给了我。上面只写了一个词：杰克。

“一个词你写了那么半天？”

“一百年前才用的羽毛笔太难写了。坎宁安夫人，你也该改造改造这里了。”

“你们是谁，有什么权力过问这些？”女巫气得瞪大了眼睛，“相关的一切问题我都拒绝回答。如果你们没有什么要买的，就离开我的商店。我没有时间供你们浪费。”

“我看你很快就有无限的时间浪费了，坎宁安夫人，尤其是当你的店被砸了之后。”福尔摩斯淡淡地说，“那个时候即使我们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了。”

“你是说你们是来帮我的？”女巫嗤之以鼻，“真好笑，还没有人敢砸女巫的店。”

“三百年前人们还相信女巫的存在的时候，就敢把她们烧死了。”我很不光彩地采用了这部分历史知识，“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吧。连续有孩子和年轻女子失踪，现在又有一个孩子被杀，这可比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严重多了。就算警察局还保持着理性，他们也不能保证村民们不会出于民愤，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他们激动起来可是很难讲道理的。”

很好，现在形况完全颠倒过来了，我和福尔摩斯在哄骗这个走江湖的骗子女巫。她的表情复杂起来，转身背对我们，回到柜台后面坐下。

“你们不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吗？”她说，“然后我才能回答。”

“抱歉。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咨询侦探，从伦敦来。这是我的学生，安杰拉南丁格尔。”

福尔摩斯在最近的跨国案件上声名鹊起。坎宁安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和这两天在报纸上名字满天飞的人见面。

“原来是你，都从伦敦管到这儿来了。这位小姐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你们想要问什么？但是我不保证能回答。”

“每个失踪者在事发前都来过你的商店，是真的吗？”福尔摩斯直入主题。

“是。”坎宁安夫人耐着性子回答，“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是魔鬼在作怪吧。”

“他们是怎么来的？走路，还是坐车？”